“小娟,我送你回家吧?”瓦匠张师傅一筹莫展,近乎于哀求,“你们都还小啊,老住在这里算啥呢?”
张师傅病怏怏的,干啥都提不起劲。最近工地上人手紧缺,工期逼近,老板已经把工资涨到每日百元。但是,“有啥意思呢?”张师傅好几天没上班了,拿惯了瓦刀和砖头的糙手却撑不稳自己那颗坚强的头颅,凹陷的眼眶里结满了细细的血丝。邻居揶揄说,天上掉下个儿媳妇,偷着乐还来不及,偏偏你张老大占了便宜还装肚子疼!
在我们这个地方,娶媳妇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如今的姑娘可是越来越金贵,即便是农村,没有一幢象样的楼房,低于十万元的礼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很多人家一辈子穷忙乎,咸菜下稀粥,风里来雨里去,忙的就是为儿子盖一幢小楼娶一个媳妇。所以,在邻居的眼里,张师傅是没有理由扮哭相的。
然而张师傅的哭相不是扮出来的。张师傅委实被他那个宝贝儿子伤透了心。
张师傅的儿子才十五岁,上初三。按照他最初的愿望,这个时候,儿子应该进了考场,从容答题,挥洒自如,然后等着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是眼下,儿子和他那个女同学却赖在屋里无脸见人。一个星期前的中午,张师傅的宝贝儿子和同班同学小娟,都是我的学生,忽然离家出走,前几天才从上海找回来。拿成年人的话说,这叫私奔。
哀莫大于心死。这些年,张师傅寄托在儿子身上的希望被掐断了又长出来,长出来又被掐断,一个父亲含辛茹苦十几年的付出不但看不到丝毫的回报,而且麻烦一个接着一个,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读书没指望也就罢了,就当祖坟上不冒青烟,可是你别惹事儿啊,三天两头,不是遛出去上网,就是派出所通知来领人,现在又闹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说什么养儿防老,还不如养一条狗省心。”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慰张师傅。关于独生子女的成长和教育问题,天下的父母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比起个别杀父拭母的极端案例,张师傅的悲观已经算是比较幸运了。作为一名教育者,我也有更多的无奈、辛酸乃至于屈辱。现在的孩子——我们通常只看到那些浮出应试水面的佼佼者,不过是冰山之一角——而更多的是水下的那一部分,他们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自私任性,意志薄弱,贪图安逸,厌倦学习,老师和家长无不为之头疼。我完全理解张师傅无比绝望的心情,但是我的屈辱又有谁来理解呢?
张师傅的宝贝儿子和小娟离家出走的当天,小娟的母亲和她的舅舅气势汹汹地跑到学校找我要人,说孩子是在学校丢的,学校和老师要负责任。使横耍泼,满地打滚,谁敢指责,就封住人家的衣领,撕咬揪打,还跑到班上砸桌子,不许教师上课……好长一段时间,我不能从所受的屈辱中摆脱出来,对教师职业渐生绝望厌倦之心。我实在找不到现在的孩子为什么难以教育的本质原因。对于小娟,一开始我还是充满同情和怜爱的,她父母离异了,和外婆住在一起,得不到家庭的温暖。谁知这孩子越来越不上路子,一次一次让我灰心失望。面对独身子女,教育显得无能;而关爱,总是没有回报。
现在,两个私奔的少年回来了,绝望的张师傅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残局。小娟怎么也不愿意回到她母亲身边,打电话通知,谁知她母亲的回答让人匪夷所思:“她不是我女儿。以后别打电话给我。”心地善良的张师傅一方面不忍心驱赶小娟,一方面呢,他的宝贝儿子以死相胁:“谁要赶小娟走就和谁拼命!”没办法,张师傅只好给小娟整出个房间来,就当是多生了一个。深夜,夫妻俩轮流查房,不希望两个懵懂的孩子再干出些尴尬丢人的事儿。
邻居调侃说:“你老俩口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两个孩子也不小了,就由着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等着抱孙子吧。”张师傅苦笑一声说道:“死马当作活马医,18岁以后我才能撒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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