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习习,室内音乐轻。独坐窗前,拥有一份落寞,一份忧伤,夏夜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抚着我的脸庞我的心,听着《做你的爱人》。黑暗中按了手机的键盘,手机就成了光源。彩色的小小的荧屏上显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信息。由于没有继续按键,荧屏突地一闪,亮亮的荧屏变成一抹幽暗的山林,在山风中摇摇晃晃,摇回了从前。
有谁知道在中国的北方有那么一栋楼,那栋楼下有一个窄窄的门洞。有了这个门洞,这栋楼里和后面那栋楼里的人就可以穿过这个门洞直接走到街上去而不必绕路。从前我就住在后面的那栋楼里,但是我并不非走那个门洞不可。理由很简单,我有时喜欢绕路。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在走那个门洞,所以,门洞的水泥地面有多少个坑我甚至都心里有数。
这就是从前的北京路,如同吉他弹出的没有和弦的曲子,伴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吉祥从街的这一头拐过来,穿过那个门洞再回到街上然后奔向另一头。北京路的那一头在哪里?记得我曾在一个夜晚独自走到过街的那一头“水门洞”时,我感到了左右为难,不知下一步该向哪个方向迈动。向左是舒缓宽阔的松花江,向右是葱笼蓊郁的山峦。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山水都是我的钟爱。那时想,吉祥有着沉稳如山峦的风采,他定是走进了那片山林。那么,我就该向右走吧,体味“跃上葱笼四百旋”。
山色由绿转黄,再由“无边落木萧萧下”转到“绿荫冉冉遍天涯”,可是吉祥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他已经不再以血肉之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那片山林里栖息的只是他的魂魄。
现在回想起他当时的样子,是隔了尘世濛濛烟雨滚滚红尘的,我闭目凝神,但只见他崭新如昨的脸庞渐渐模糊起来。其实,那不过是我的泪水在捣乱而已。人一生所受的折磨都是因为感情,至于其他,有钱过有钱日子,没钱过没钱日子,真的无所谓。而感情又本不过是人生一件美丽的外衣,招摇地挂在那里,任生命的历程让你穿上这一件或者再换一件,最后那件外衣将被脱下换上肃穆的唐装。看着这件美丽的外衣,我舍不得脱去,就是到了大限我也一样不舍得,只为那是他送给我的。
那一年,随着他身影的消失,我的心也渐渐死了。每日里除了写字就是流泪。光洁平滑的稿纸,变得湿湿润润皱皱巴巴,最后总算写成一篇,却与世人世事毫无瓜葛,都是自己的苦与痛,并且苦痛过后还是苦痛。也许孤独和伤心都是绝好的生活体验,更是创作的源泉。我坐在案前,用旁人的目光看着一摞摞不断加高的纸张,我似乎喘过了一口气。
他真的化作山峦,我开始在北京路的那头向左走,这样,我就可以背靠山峦面对松花江了。看着波澜不惊的江水,我忽然有一种预感,自己会不会化作这水只能在山脚下流淌,而再流不进那片葱笼?
清晨醒来的时候,屋里的光明晃晃的。我梦见了吉祥,我抓住他的双臂摇着哭着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只凝重地对我说了一句“你别这样”就消逝了,任我哭着急着他也再没有回来没有安慰我。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放在枕边的手机有短信来,懒懒的摸过来看,这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号码后面是一张亲切的脸,那是云祥的。我看他多是看他的背影,壮硕彪悍,虎背熊腰。他问:怎么不来上班?要迟到了。有事先跟我请假!
就这样云祥走进了我的生活,也可以说他重新为我披上一件美丽的外衣。
与他熟悉的人曾经感叹过云祥的人生道路之坎坷,他曾是市印刷厂的厂长,他结过两次婚又都离了。第一个年轻漂亮,信佛信得十分虔诚,怕耽误自己的修行不许丈夫碰,虽说是柴米夫妻可毕竟是肉眼凡胎,年纪轻轻那里就没了肌肤之亲。加之性格冲突,战火不断,只好分道扬镳。第二个是他的初恋,虽说长的像个爷们但是心思缜密,两个人过了几年好日子,无奈好景不长,随着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的工资地位的不断提高,人品人格却不段地下降甚至堕落,他的原单位解体,二人的好日子也过到了头。从此,云祥开始打工,干起了最初进厂学徒时的本行——裁刀。这一次,与他熟悉的人感叹于他的行动。
我已经是真正的黄脸婆了。云祥在刀案上把一摞摞页子转过来调过去,一刀一刀刷刷地切着,而我如果闲着没事就给他打下手。裁下的纸毛子要么五颜六色鲜艳如花,要么洁白如雪,抓在手里那么一晃,就如同一束花那么令人心动。
冬天,是雪花飘飘的季节,日短夜长,每天下班时外面的路灯都昏黄着。也是顺路,云祥就捎带着送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架上,和他一起在车水马龙的北京路上穿行,偶尔一个小小的惊险必会让我心惊肉跳,而他却总是哈哈大笑。我喜欢他的笑声,爽朗豪迈,无拘无束。
有那么一天,他的自行车坏了,于是我俩一起走路。不知是那天漫天的雪花蛊惑了我俩,还是真的有水到渠成那么一说,一路上不知怎么我的手竟被他紧紧地攥在他的手掌心里,我居然没有抗拒,相反感到他的温暖通过紧握的手直流进我的心里。我到家了,把那个门洞用另一只手指给他。我知道他穿过这个门洞回到北京路上走到尽头,那个叫做水门洞的地方有他的家。他扭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搬过我的肩膀,把头低下来,再低下来……这张脸罩了层温馨温暖的桔黄,浓眉下的大眼与吉祥没有两样,他看着我,我打量着他。
我时常回味那个场景,但见一脸凝重的他,慢慢地像我俯下头来。其实那不过是我和他的开始,一件美丽外衣的一个图案或者花色。
今年春天,随着他的南下应聘我回到家里赋闲,每日里在键盘上敲那么三五百或者三五千字打发时日糊弄自己。我坐在电脑前,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想法回忆或者遐想,终于有一天我感到肋间隐隐地作痛了。
伴着肋间神经痛的加剧,上海那边的他电话居然被停机了。看着被保存的号码如同被作废一样,我的心空落落的,忽然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自己仿佛就是海上的一片树叶随着汹涌着的波涛漂泊。
也许,这种感觉就是命运对我的耳语,或者是我因为拥有他而使自己脆弱起来?
就在这之前,吉祥还是我心中痛,翻开苏利·普吕多姆的《孤独与沉思》,有这样一句:心中的温情只向你倾吐。我这才突然醒悟,我是已经将云祥当成吉祥了。如果吉祥是我生命中的山峦,那么云祥就是我生命中的水。水是流动的,活的,这不,他就流动到上海,最终是要到海上的。我感受着时间悄悄流逝,流逝他的倔强,流逝他的沧桑。
偶尔拿出他的照片,两年,该是摧不毁那份刚毅与坚定吧?
当端午节那天,我把刻着一只小老鼠的葫芦挂在他家门上的时候,我苦涩的心泛起一阵略带甜意的慌乱。
那天在网上遇见我的密友,她对我说,南方的女人多会做女人呐,你应该也去。
我无言。于是,她就叫我“特立独行者”。
特立独行者?此时在上海的他又在做什么呢?不等我想下去,我的双目就已经含了泪了。
——你别送我,都挺难受的。
——我回来之前你就当我死了。
——你不用为我守身如玉,把你一个人扔下,对不起你。
——消停等我。这辈子就咱俩了。
唉,我会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这句话就是那一年我“不见松水见南诏”时他对我说过的。我记得的他的东西太多,我记得他包的饺子的味道,我记得那一对带翅膀的小老鼠,我记得那个门洞,我记得那夜的漫天雪花……
现在,室内独坐的还是我,手机的荧屏仍是漆黑一片。这样夏夜阑珊的夜晚本来就易使人失眠,何况我的植物神经已经发生了紊乱。幽幽的心情如同饶天亮的歌声,忧伤着,盼望着,等待着,《做你的爱人》。隔了飒飒的夏风聆听,听到的还是飒飒的风声。此刻,我倒愿化作这夏风,吹到南方,去凉爽那里的溽热,去消解隆隆马达震响在他心上的噪音——久别的云祥还好吗?何时回来陪我一起背依山峦,看一江松花水在东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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