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已经离开人世整整六年了。
他是在二00二年的春天,丁香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结束了他盘桓了不满四十个年头的尘世。只是在今年,同样是春天的时候才下葬。其实在陵园,公墓,无所谓下葬,我看不过是在一座小小的石头城堡里罢了,根本谈不上入土。于是,他的感受我无从知晓,但是我的心却真的难以为安。
现在他与蓝天更近,与飘在天上的云朵更近,与大地更近,与山林更近,与父母更近,这是能给我的唯一的安慰。今天,戊子年五月二十日,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寻找他看望他。六年中,我无数次去千秋堂上看望过他。也许有人会纠正我,说我的行为不该叫看望而是该叫拜谒。他在我的心中不曾死去,也不可能死去,对一个不死的人的探访怎么能叫做拜谒呢?
在山下的石牌坊前我就下了车,我要走到他身边,像与他约会时那样故意矜持一些。我看到路边就有经营各种祭奠用品的,我对这些物件永远是敬而远之,看望吉祥,我永远只用心而不是其他。上得一个小坡,向右前方远望就看见一大片墓地,蓝天下紧紧地依偎在山峦的怀抱里。在路边还有盛开的鲜花,这些鲜花不是玫瑰,不是百合,更不是牡丹或者芍药,我认得它们,那是菊科的草花,金黄的开的正艳很有点热闹的意思。我把手在花瓣上轻轻一抚,那一刻我有一种想把它揪下来的冲动,但是我克制住了。放在他墓前的不一定非要这一朵鲜花,手中的黄伞张开不也是一枝花?而我,农历九月里的生人难道不可以说是一枝黄色的菊花吗?而黄色,永远是我的最爱,我要把这份最爱永远献给他。
其实这里满山遍野都是烂漫着的山花。黄色的。
花在开放,也在掩藏与拥抱,或者是所有鲜花的思绪都仿佛在某一时刻为某一个灵魂绽放,留下凋谢的辉煌与梦想还有枯萎的悲凉与无奈。远远地看悠悠地揣摩,这鲜花这山林这魂魄,却似乎有些谦让有些兼容,不然何以这般和谐静谧。在这山花与山林的怀抱里,吉祥也许真的安息了,使原本冰冷、坚硬、无情的石头变得那么温暖、柔软、亲切了。
我终于走进墓地开始寻找真正属于他的那一方寸土。几乎所有墓碑上都有绢花或者塑料花,吉祥的也不例外。我几乎要出离愤怒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些假的伪劣的低下的东西去装饰点缀真的纯洁的高尚的灵魂?在这样一种超乎寻常的情绪里,我把头抵在代表着他的石碑上泪流满面……
石碑被阳光灼热甚至我感到了它的滚烫,一如他生前的胸膛。整整六年了,他才来到这里与山林为伴,与长风厮守,叫我悲苦的心如何不痛,让我如何不肆泪滂沱?葱茏的山峦啊,也为我的悲伤动容吗?摇曳的山花是因为欲哭无泪吗?我忽然想起一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可是,这里何尝有他的由温热而转凉的躯体?在千秋堂上,我看到那个冒名顶替的萝卜。此刻我在心里问自己,今后在我心里会不会也有一个那样的萝卜?而那个萝卜会不会如吉祥一样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在我心里疯长……
墓地里静悄悄的,我在心里对吉祥说,我相信你的灵魂是刚毅的,无需这装饰,尤其是用赝品的装饰。于是,我想把它们扯下去,还你一片简单清静,可是高度物质文明的产物使我无能为力。面对一言不发的你,我不再做无用功,存在的也许真的就是合理的,那就让它在那里栉风沐雨好了,用一片虚假的繁华掩饰真实的落寞。
我已经好久不曾哭了,今日之痛哭难道是因为他终于不必再屈身在千秋堂了?抑或是我心里有了太多的压抑?陵园啊,你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如果真是天堂,为何我的心如此疼痛?如果是地狱,为何要花重金齐集到这里来?
古今中外,著名的祭文有好多,袁牧的《祭妹文》当属祭文中的精品,恩格斯的《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更是一个阶级的号角。然而我写下《永远的吉祥》心里却有太多的忐忑,把电脑关机,却关不上陵园里的一片葱笼,关不上吉祥的音容笑貌,满怀的愁绪也无法消解。恍惚之间,陵园,吉祥。吉祥,陵园,占据了整个荧屏。你在那里是为了等我吗?我断定,等不到的,一如你生前。但是我发誓我死后的魂灵仍将一如生时的我,做一缕风,像现在一样时常来看望你跟你说话。我的行为也许根本就没人能理解,我又如何非要求,你本长寿我本欢乐?
今夜,风清云薄。就让我把手放在胸前,告诉你:这里的温情只向你倾吐。心里盼的望的虽然不再是你,但是想的念的仍然是你,在我的心中你是永远的吉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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