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姐姐打来电话,说等孩子放暑假了,你就把孩子带回来玩,也帮我做点事,就是栽晚稻秧。我说:“好啊,田里还有蚂蝗吗?”姐姐听了,哈哈大笑。说:“现在的农药、化肥早把它们给赶得没了踪影,哪还有蚂蝗。”
提起栽秧,我就想起我第一次栽秧时的情景。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一天,母亲对我说:“你都这么大了,今天栽秧,你也和你姐姐她们一起去吧,要不,别等长大了,你还什么都不会做,到时啊,我看你嫁都嫁不出去。”
每年栽晚稻,都有云哥和桂姐到我家来帮忙,他们是夫妻,也是妈妈的外甥,对我们很亲,妈妈、云哥和哥哥负责扯秧、挑秧,姐姐和桂姐就在田里栽。
那天早上,我们六人,一人带了一个秧马(扯秧时用的一种工具),还有稻草等,来到田里,先扯一会儿秧,再去栽。妈妈先教我怎么扯,然后再教我怎么用稻草把秧缠紧。我扯时,劲没用到地方,扯起来的,尽是些断根,缠也没缠紧,一提就散了。妈妈见了说:“扯秧时手要与地面平衡,用力要均匀,才不会扯断,否则,都象你这样,哪里还想吃饭?”又教我怎么缠才不会散。不知怎么的,学了几次,我的秧就是扯不好,也缠不紧。看看他们缠的,一个个排在身后,整整齐齐,象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孩子,再看看我自己缠的,一个个堆在身后,东倒西歪,象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病人。
我正在一边生自己的闷气,一抬头就见水上一条水蛇,飞快地朝我这边游了过来!我吓得一声大叫,丢下手上的秧苗,撒腿就往田埂上跑,再不肯下到水里来。妈妈她们见状,一边赶蛇,一边对我哈哈大笑。
当哥哥他们把秧苗,一把一把,丢到田里,我就跟着姐姐她们去栽。栽秧时,姐姐说,你刚学栽不快,你就站最外边吧,省得到时把你关在里面出不来。她们栽得很宽也很快,我没栽多宽,学着她们的样子,跟在她们的后面。一会,姐姐抬起头来,看看我栽的秧,见有一半,没落到实处,漂浮在水面上。姐姐说这样不行,你得把它们栽进泥土里。我只好回过头去,一小撮一小撮地,把那些漂在水上的秧苗,一下一下地按进泥土里。
为了落实这些秧苗,我的速度慢了好多,那么窄窄的几束秧,我半天才得挪动一步。栽着栽着,我感觉我的两个小腿肚子有些痛,又有些痒,就用手去挠,这一挠,就挠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天呐!是蚂蝗!我慌慌张张拿着秧苗,三下两下跑到田埂上。再一细看,两边腿上高高低低扒了三四条,有的地方还在淌血,我大喊大叫。姐姐见了,叫我用手把它们扯掉。我壮着胆子,边喊边扯,扯了半天,一条也没扯下去,心中更加惊慌,站在田埂上又哭又跳。
姐姐笑着,跑过来,三下两下,就把我腿上的蚂蝗除掉。我心有余悸,死也不肯再下到田里。姐姐就把她套在腿上布套子,解了下来,给我套上,说这回你不用害怕,蚂蝗再拿你没法。我战战兢兢,下到田里,一边栽秧,一边心神不定,栽几束,就去看看腿上,还有没有蚂蝗。
见我被吓成这样,桂姐她们在我的身后暗自发笑。一会,桂姐叫我:“百合,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我说:“听。”
于是桂姐就开始讲:某地,有一男子,家里只种旱地,没有水田,他相了一门亲呢,刚好和他相反,家里只有水田,而没有旱地。一天,他去女方家帮忙,只见一块很大的秧田,四四方方又宽又长,有七、八亩的样子。那男子既不会扯秧,又不会栽秧,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还没干出多少活来。他想,这么大的一块田,不知啥时才能栽完,到时还不得把我给累死?第二天,他找了个借口,跑回了家,然后再找个借口,就退了这门亲。
一年后,男子因为有事,又经过女方的田地,只见田里,一些人还在里面,弯腰驼背,忙着栽秧。他不禁长嘘一气,叹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趁早退了这门亲事,要不,这会我还在这块田里,从去年栽到今年,不得脱身。”
我听完,直起腰来看着桂姐哈哈大笑,见姐姐一边笑着一边从腿上,迅速扯下一条蚂蝗,转身就甩到了路边的田埂上,而她腿上的鲜血,顺着皮肤,流进了脚下的泥水里。
我俯下身去,接着栽秧,问桂姐,还有故事吗?
桂姐说,还有啊,我再给你讲:有一户农家,养了三个女儿,个个长相端庄,勤劳能干,就有一点不多好,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所以到了婚嫁的年龄,都还没有说到人家。有天,媒人告诉三个女儿的母亲,说是要给她的大女儿介绍一门亲事,男方各个方面,都很不错,叫她们在家好好准备准备。
于是,母亲回到家里,交待她的女儿们,相亲的时候,为了避免男方发现她们的毛病,要尽量多听,少说话,三个女儿连连答应。
第二天午后,媒人带着男方来了,三个女儿很注意,接人待物,没露出一点破绽,双方都很满意。
送客人走时,大姐抬头,看看天空,只见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满天的星星象闪烁的眼睛,她心下高兴,就忘了禁忌,结巴着道:“天—上—星—星—真—多—呀。”二姐听了,也接口道:“明—天—是—个—大—晴—天—呀。”小女儿听了,心里着急,跑过来,冲着她们嚷道:“叫—你—们—不—说—话,你—们—就—是—要—说—话。”
桂姐讲完,我们三个,又是一阵大笑,笑得眼泪和着汗水,一起往田地里掉。这时,我看见桂姐的腿上,虽然套着布套,还是殷红了一片。我指着她的腿,说:“桂姐,你看。”她看了看,没事一般,提起那只吸得饱饱的蚂蝗,挤出它肚皮里的血液,用力一甩,就甩向了远方。然后对我道:“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你要想收获粮食,不流点汗,不流点血哪能行,你现在还小,以后长大了,你也会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需要耕耘,需要播种,难不成你的田地里,因为有了蛇有了蚂蝗,你就不种,就让它荒芜?”
我听完,默然无语。
多年以后,当我想起,我初次劳作的稻田,才幡然明白,当年桂姐那话里的含义。是啊,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有自己那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一亩三分地,在这片生命的稻田里,我们为之劳累,为之哭泣,我们也为之欢笑,为之歌唱,一年一年,春种秋收,往复回环,全没了当初,因为那些稻田里,存在着蛇和蚂蝗,而心存惧怕,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行走在,那片生命的田野上。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6-25 16:37:3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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