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可是远离故土,我们的胃一直找不到归宿。每每放眼菜场,总觉索然无味。我是云南人,妻是吉林人,在泰州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的胃常常像一个矜持的公主,大街小巷,所谓名吃美食,很少能让它回眸一顾。于是在没有胃口的日子里,我们习惯了望梅止渴。过桥米线,宣威火腿,麻辣酸汤,东北酱菜,我们轮番描绘着故乡的味道,以此来刺激固执的肠胃。
胃有记忆啊,而味有根。
一天晚上下班到家,不经意间发现垃圾桶里有几跟鱼的骨架。在我的印象中,妻是不喜欢吃鱼的,尽管泰州多的是品种繁杂的鱼类。“咦,你喜欢吃鱼了?”
“哦,不是的。”妻身子僵了一下,语气里夹着一丝坦然的慌乱,“我打扫卫生的,上个星期姐他们来的时候吃的鱼,忘了收拾。”
然而那鱼的骨架分明是新鲜的。好奇心促使我瞥见了隐在柜角的一盘菜。我把它端出来,是一种体圆身小的鱼。妻不做声,兀自忙活。我笑道:“哈哈,原来……”我故意卖关子,惹妻着急,“原来趁我中午不在家,偷偷做好吃的。”
妻真的急了:“不是的,我……”欲言又止,语无伦次,一脸的委屈而又没法诉说的无奈。要说妻背着我做好吃的,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她竭力要解释清楚,可是几次又难以启齿的样子。她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老公,我怎么会背着你做好吃的呢?”说着说着眼眶竟湿漉漉的,是冤屈的泪!
一种羁旅他乡的凄楚与柔软瞬间浸湿我的心田。我双手扶住妻的肩膀:“老婆,你有什么心事,不跟我讲,更与何人说?”妻止住哭泣:“你还记得上个星期姐他们的事吗?”
我姐一家在泰州打工。上星期天晚上,夫妻俩病歪歪地到我们家,说是身子不舒服,浑身酸痛啥也不想吃。我和妻一合计,想方设法买齐了调料,做了几道家常的云南菜:酸菜凉拌粉条,油榨麻辣洋芋,淡煮青瓜白菜,另加一盘薄荷清蒸罗非鱼。罗非鱼是老家常见的一种鱼,在泰州偶尔也能买到。他们吃得一脸阳光,小屋弥漫着久违的乡味。
“昨天,姐打电话给我,说他俩吃过那顿开胃的饭菜之后,也没吃药没打针,第二天就好了。”妻子揩了一下眼泪,怔怔看着我,“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好得那么快。”
我何尝不知道呢?
我抚摩着妻的手说:“想家了?”
“我想我妈了。”妻深深吸一口气,望着那盘我叫不出名字的鱼说,“我妈在世的时候,经常给我烧这种鱼。它叫鲳扁鱼,是一种海鱼,大的一斤十几块钱,小的四五块就能烧一盘。它的样子挺好看,银白色的身段,皮肤光洁有质感,摸着都舒服。那时候家里不宽裕,我妈总买小的,加东北大酱,葱段红烧,刺少,肉鲜,味浓,一小块一小块地送进嘴里,回味无穷。其实泰州任何一个菜场都有得卖。我早就想买来吃了。”
“那你为啥不买呢?”我不解,而又怜惜。
“我怕你不喜欢吃。我希望我们的胃也像我们的心一样。所以,我躲着吃。”妻抓紧我的手,补充或者强调,“你知道吗?你们云南人喜欢吃的淡煮青瓜白菜,虽然吃法科学,可是我压根儿就不喜欢。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强装欢喜,吃得津津有味?”
暮霭不知不觉浮上树梢。透过窗户,我看见一只归巢的鸟儿扑闪着翅膀钻进水杉茂密的枝叶里。我把妻紧紧揽在怀里。从此,我们家的菜谱上多了一道菜。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6-24 20:31:5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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