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与生命线”系列
寺庙内外的选择
某个周末,我与二三友人出游,不觉来到一座千年古寺。寺庙始建于达摩时代,鼎盛时有僧尼千人。后几度兴毁,现有几重大殿,十余僧人。门口排开两行桌椅,坐定五六位算命先生,面前都摆了签筒、相书与“一算就灵”的招牌。
大雄宝殿左侧,一老者正热卖香烛;右侧,一居士正摆弄一本解签书。许多善男信女买下高价香烛点燃后,往往还在释迦佛像前摇出一支签,而后到香烛老者面前一手交钱、一手取签文,再到居士面前求解。
我在右侧观看的时候,恰逢一女子拿了签文过来。居士连说好签、好签,将签文读了一遍。女子没听懂,自己又将签文反复看几眼,仍旧不知所云。她颇为焦急,强烈要求得到相对明确的答案。居士翻开签书给她看,说我就知道书上写的这么多。女子执意不走,感觉上当受骗一般,情绪渐趋激越。
我踱过去说:这签我能解。居士问:你如何能解?我说:我通天文地理人情,自然能解。我逐一说出每句签诗的意味,以及它对女子实际处境的许多启迪,而后说化解之道,在于以诚善、柔忍之心要求自我,却不执迷于任何表象。女子甚是惊喜,说我几句话就将她的心底洞穿,接着声泪俱下,讲出她迷茫曲折的故事。我说解签绝非我的目的,借签言说人生真谛才是我的用意;任何人想要趋利避害,都不能不懂因果、轮回与修身养性的要义。
女子留下我的电话,满怀感激而去。居士对我念声“阿弥陀佛”,问我是不是同为佛门中人。我笑而不谈我的身份,只是继续谈论为人与修行的根本道理。最后我说:作为修养净地,门口决不应该容许旁门左道摆摊算命,自己也决不应该挂了“有求必应”的幌子吸引众人;神佛只管人心是否符合神佛的教化,决不会响应尘世的功利追求而赐人功利。居士频频点头,要我一定留下吃斋饭,饭后一定会一会寺庙住持。
居士去准备斋饭了,代替她的是位出家人。我问他几个问题,他都吱吱唔唔答不上来。我正待为他解说,他却火冒三丈,说你喋喋不休追问,到底怀有什么目的?我宽和一笑,说你不必动怒,即使我言语有甚过失,修行人也不必怒形于色。他不再言语,却铁青着脸、耷拉着头,不再将我理睬。
香烛老者拉我到他那边,说听我一席言论,颇能解他心结,要我单独为他说说佛法。我说我谈的绝不是佛法,只是我对宇宙大道的一点点理解;你以高价售卖香烛与签文,诱导信众求神问卦,却非真正信佛与敬佛,其罪不小。他说他也觉得不对劲。原来他昨天才来上班,此前一人因被住持怀疑贪占,故刚被辞退。他决定明天辞职,宁可穷苦一些,也要对待神佛以诚心。
吃过斋饭,我和住持座谈。他不谈佛理,只谈各地植物与风土。我好不容易找到几个空档,提出几个话题。我问此寺属佛教的哪一宗,他说有人修天台宗,有人修净土宗,有人修禅宗,他不知道自己属哪一宗。我重提门口摆摊算命的经营,他说他撵了好几次,但这些人一向村干部行贿,每次都能堂而皇之转回来。我说你预备大兴土木,这与出家修行的主要目的,好像并无多大关系。他说身在其位,必谋其政,这寺院不得不学少林寺的公司化运作。
我告辞出去,回头想和香烛老者道别,他却恶狠狠的对我吼叫:我知道你咋回事了,你妖言惑众,小心我把你抓起来!我说你还是轻声些,这里供奉有释迦佛,谁也不可以让大觉受惊。待他气咻咻的坐下来,我说至少你得明白一个道理:人都想祈求神佛保佑升官、赚钱、消灾、祛病或爱情美满,而这些事情神佛从来不管;谁如果助长这种态势,甚至借此发大财,必定万分危险。他说不管人的发心如何,人都是在对神佛发心;只要不是有求于妖魔,他也算是把命运交给神佛。我明白他的说辞来自刚才和他一样气咻咻的和尚,现在他正在那边阴恻恻的盯紧我,好像随时准备向谁个举报。
我步出寺门,回头一望,黑云压顶,阴气逼人,大雄宝殿的佛像上本就没有释迦佛的法身。住持还在那间精致的办公室里谈生意,谈得温文尔雅,而且极富心机与策略。问一问庙门口的算命人,他们不只是向村长交钱,同时也向寺庙住持交钱。远远跟出那位居士,她不再对我有何好感,而是尾随于后监控我的全部举止。显然,我已成为他们眼中的异端,他们都已将我防备。
几天后求签女子和我通电话,问我是不是寺庙的同一伙。我说我和你同为四川老乡,并且就在和你相邻的城市工作。我们成为好友,并在持续的交往中,她接受我的建议,毅然摆脱漂泊在外的困局,轻身回到父母身边,而后就近找到一个事做。待她读过我的一些文字,极其自然的做出一个重大选择,从此与诚信为伴,与大善大忍为伴,不再受诸如寺庙签文一类的诱惑,也不再受任何天灾人祸的威胁。
然而,他们呢?
2008-6-2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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