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自四川？而且是重灾区北川？

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小姑娘：细高个，一条细细长长的辫子……她是今早到我班报到的，叫张雪玉，十二岁,是北川县禹里中心小学五年级学生。

孩子水汪汪的大眼很有神，看不出经历灾难后的恐慌，脸上写满天真，只是多了一分淡定与从容（或许她还不能深入理解这词吧）。真的，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有一阵冲动，急切地想知道她所在学校的情况，但又怕不小心刺伤她……迟疑了一会，才试探性地轻轻问了一句：“你们学校发生地震没有？”

她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许心中在想，这么傻，问这样幼稚问题。），她略微抬起下巴，提高声音：‘怎么没有？是最厉害的！”

“那，学校……”

她很机灵，好象早知道我要说什么：“校里五幢大楼的最高一层都倒了，死了不少人，有两位老师。我们正下课，在操场上玩，突然感觉地在摇晃，以为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大事，谁知，眼看教室边裂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大喊大叫，纷纷往外跑……”

孩子明显地极力抑制情绪，她讲得很平静，这些问题，她肯定已回答过若干次，包括在着浙江打工的父母，现在我竟又重新提起？我忐忑不安。她还在说：“我跑出来了，但我马上想到奶奶和弟弟……”这时她眼睛红了，却没流泪。“后来，爸爸从浙江回来接我，我家房子也倒了，什么都没了，我们翻过几座山，到了绵阳，在火车上，车子一晃一晃，我还以为是地震……”，慢慢地，孩子声音低下去了。

我的心也沉重起来。我觉得这是一次好机会，对同学进行教育！

教室里静极了，除了我和雪玉轻轻的一问一答。我发现班上有人在偷偷擦眼角。小姑娘抬起头，眼里也有晶莹的泪花。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了，为了她着镇静与坚强。有人主动上来拉起小玉的手，紧紧！他们在传递着温暖。接着，一个，两个……大家纷纷围上来了……

让大家短暂亲密接触后，我安排专人为他负责学习和生活，同学们踊跃举手。

“我，我，我……”

示意他们安静，我征询小玉的意见。“可否接受本班小记者的采访？”

她点头答应。

“请问，你班其他老师和同学情况怎样？”心直口快的小东嗖地站起来第一个发问。

“有同学像我一样被父母接到外地，大部分住在帐篷里，老师照顾他们，我班有几个同学死了……”她哽咽着，低下了头。小东赶紧打住。“你们现在无法复课吧？”

“没法，但马上准备在帐篷上课，我们老师会通知的。”

一向谨慎的小红清清嗓子提问了：“地震发生时，你，害怕吗？”

“害怕，大家慌成一团，幸亏老师不停大喊镇静，镇静。我是随大伙稀里糊涂跑出来的，有人在我后面推了了一把……”

“来这里，你想家吗？”

“想，想老师同学，不知现在如何，是不是还在帐篷里……”她再也控制不住了，轻轻地哭了。我抚着她的背，柔声说：“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点，要知道，我们全班都关心你，甚至全校，全国……”班里再次响起掌声。

接下来，我朗诵了一首《杭州日报》上描写抗震救灾的文章，激励小玉和同学努力学习。我又临时决定布置大家一项任务：小玉，我能为你做什么。动员大家出谋划策，一起帮助小玉度过难关……

哦，我班新来一女生，叫雪玉！来自北川，大禹的故乡。

孩子，叫我如何呵护你，抚慰你，一颗受伤的幼小的心？

二

一早，黄华兰同学拉着雪玉的手，两人像小姐妹似的亲热劲让我不由多看了几眼。张雪玉已很快溶入了班级，因为总有几位同学围在她身边，在有说有笑，她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最为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多余的教材给她，为应急，我和几位老师商量：把自己的教科书给她用。然后设法寻找。

雪玉上课很认真，她不时用手托着下巴，做沉思状。我极力鼓励她踊跃发言，用目光示意，她也毫不犹豫地句举起手，声音不太响亮，但回答完全正确。我重复了一遍她的回答，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告诉她今后可以大胆地发言，错了也没关系。

或许是想弥补这十几天落下的课吧，她下课也坐在位上仔细阅读语文书中的每一篇文章。看了这一切，我很心疼，也很欣慰。

有节课，做检测题，我轻请走过去，发现她竟能娴熟地答题，速度快，正确率高，要知道，她没接触我这种教材呢。我暗暗点头并指指她的试卷，向她竖起大拇指。这时，她腼腆一笑，赶紧低下头，有认真地答题……

晚放时，我发现她拿着一个大包装袋，我笑问：“啥好东西？”当时我以为她是用这装书。“衣服”衣服？“是黄华兰送给我的。”她自豪地抬起头。呵，黄华兰？这位同样是来自四川的娃，家里房子也塌了，不过她和父亲一直在这，（她是单亲家庭，母亲嫌家穷，跑了。）或许是同病相怜，我心中起了一丝恻然。“可怜的孩子，多懂事的小姑娘呀！”

我牵着小玉的手走到讲台前，举起衣服：“同学们，知道吗？这是黄华兰送给雪玉的，崭新的，未开拆。黄华兰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但她……”我说不下去了，我们也曾为帮助华兰而捐款捐物，小小的她，知道回馈了。我心头发酸，多好的孩子！班上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放学后，陈亭对我说：“老师，我给小玉叠了几十只千纸鹤，还送她几支笔，几个本子，帮她买了练习册。”说着就跑了。

后来，又有几个同学悄悄告诉我，他们也为小玉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不过，不想让许多人知道，怕伤害小玉的自尊心。有人说：“老师，今后，这些小事就不要在班上说……”我，眼睛湿润了，我用力地点点头。

三

晚放时，在校大门口发现三张八开的大红纸连接起来，贴在门外墙上，分外显眼，定睛一看“感谢信”，呀，我班张雪玉家长？是的，是的。

哦，我想起来了，中午时分，教室里很安静，同学们在午休，大多进入了梦乡，有鼾声，有呓语，来了两位家长，站在门口张望，我轻轻走出来，询问找谁。其中一人小心地问：“是柳老师吗？”“哦，我就是。”“我是张雪玉的妈妈，我专程来对您和，对同学，对学校说声谢谢，谢你们对孩子的关心与照顾……”她有点语无伦次了，似乎想一下子讲出心中的话。“我家雪玉说，你们对她好，她回家兴奋地告诉我，她从来没坐过前排，现在她在中间第二位，并让学习委员与她同桌，学习委写了一封信叠了幸运星送她，还有同学送她一套新衣……”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没什么，真的，换了是你，相信你也会这样做，对吧？”

她若有所思，接着问：“我家小玉最近表现怎样？”

“还不错，基本上看不出悲伤，脸上整天漾着笑容，我经常找她回答问题，也挺棒的，尽管浙江与四川教材不同，她语文功底扎实……”

说到这，我惭愧了，到现在，我还没找到教材给她，只好把自己的教科书给她用，跑遍区里大小书店，没有！因为马上要放假，教材下半年要换成人教版的，难买……

“没什么，只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可以，我把您的书拿回去复印？”

复印？我怎么没想到？是呀，可以复印的。我摸摸后脑勺，呵呵地傻笑。

她，还在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是出自内心，从她诚恳的脸上看得出：“都是打工的，老师。学生，为我家小玉，为我们四川几次捐款，真……真……不好意思……”

家长走了，我还在思索：其实，我们并没有为她们干多少事，她们却出自内心的深深感激，这些善良而淳朴的人，让我对她们产生了敬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