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可以开的不艳,但一定要开的全,这样才算是不枉此生·
七里乡并不是一个乡,而是一个村子。
据老人们讲,这里以前出了个大孝子,叫什么名倒记不清了,只知道他和娘相依为命,家徒四壁。娘用熬夜织来的布帛换了些碎银,供他读私塾。夜里他在家里唯一的油灯前读圣贤书,娘就在他的身后摇动着那辆祖传的织布机。日复一日地如此,他们虽过的清贫,却并不觉的苦。孝子做了童生,当了秀才,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来了,然而娘却在他准备考举人的时候,突然病倒了,事前没有半点征兆,而且病似已入膏肓。郎中们来了,也只是摇头,几个人的意见稍微有些不同,但主要的意识却是一样的,是操劳过度,导致恶疾缠身。这种病是有一个积累的过程,没有发作以前,谁也看不出来;一旦发作,就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他们自然更是无回天之力。这番话孝子是不敢讲于娘听的,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搪塞了过去。几个月不曾解带宽衣地伺候着,倦极了才肯伏在床边小眯一会儿,考举人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他并不后悔,举人可以再考,娘去了又到哪里可寻呢?
有个过路人,听说了孝子的事,就找出了祖传的秘方,让孝子照样做。那方子很是奇怪,开了许多花种,有些是珍贵的药材,有些只是常见的野花。这个偏方不见经传甚至听也未听过,更不用说什么科学依据了。孝子瞧着日渐消瘦的娘,毫不犹豫的照着做了。方子偏,药引更偏,只要带晨露的而且正值花期的花朵,每次十中花,每种十朵,放入清水中煎熬,每日三服。
孝子跑了许多地方,在又一次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以后,终于凑齐了花种。为了便于采摘,就把花种洒满了周围的山坡。
孝子几度奔波,瘦了不少,精神却好了许多倍。娘在他的照料下,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村子里的人奔走相告,请了杂耍热闹了十余天,过年似地欢喜。
后来,郡守知道了,就推荐孝子做了孝廉,并且命人把他的事迹刻在一块石碑上,竖在村外,供来往的人效仿,以正郡风。
孝子离开了这里,他留下的花种无人照管,任由它们自在地疯长。或许天性如此,或许不甘衰落,几度春秋后,这里竟成了花的故乡。各种花蔓挺身而立,争奇斗姿,娇艳异常,好不热闹!蝴蝶,蜻蜓成群地从远方赶来,在漫天的花香里翩翩起舞,几欲醉倒在花丛中。
路过的人都向别人极力的描述他们见到的仙境,并且一再地说,形容的
再华丽亦不如它的十分之一美。也有一些人慕名而来,但这里并没有成为他们的观光的胜地,因为这里太偏僻了,道路极其迂回曲折,那些享惯了福的人,都没有凭足逞英雄的勇气。
名声在外,因为花田有方圆七里之地,所以提到的人都以“七里香”称之,以讹传讹,过了几代,也许是十几代,它的本名反倒不传了,又没有村志可查
,村人在一块议了半天,认为“七里香”的名字太过香艳,不适合作村名,就改了一个字,有了后来的七里乡。
二
七里乡,方圆七里之地,这里的人口却不多,只有百十来户。推其原因:土地够多,却不适宜耕种,大多只能作花田。在这里生存繁衍的人们都知道:人多了,全家都要喝西北风。所以岁月几易,七里乡始终都没有发生大的变化。
村人都没有什么野心,多余的精力都放到延年益寿上。这里的生活条件艰苦,遇疾则死。后来到外面的村人说,他们有专门给人瞧病的叫做大夫,包治百病,病人让他们看了,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村人初以为异忙让人请了大夫到乡里来。大地方来的大夫适应不了这儿的生活,开始时还能勉强出诊,不多久以后就找了借口溜了回去。村人又合力请了几回,个个都是如此。村人感叹说,大夫好是好,可人家和咱不是一窝的,注定走不到一块。于是也不勉强他们的去留,对请大夫的事也不是很热心了,生老病死皆由天命。
最后,村里还是有了一个大夫。他不是村人请来的,是听说七里乡有许多花种,举家迁到了这里。
七里乡的花群没有划分归属,任其开落,只要不大肆毁坏,村人是不管的。他在乡里做了赤脚大夫,串门看病,常常在闲聊时就把病给瞧了,药到病除,而且为人和蔼可亲,很快就在乡里扎深了根,受到人们的尊敬。
当知道他在研究那些花种的的药效之后,村人曾商量给他划一块花田,专供他采摘。他用的花种不是数量的问题,种类的多少才是关键,所以他婉言拒绝了。
岁月不饶人!他还有心亲自为村人看病,可力已不足,只好把平生所学尽囊传给唯一的女儿——女大夫晚香。
晚香十五岁时就已尽得其父真传,只是年龄太小,她爹怕她不能担当重任,所以就尽量自己出诊,只是到了忙时才让她作个下手。
老大夫让她正式行医后,自己就不再出诊了,一心扑在花群中,研究各种花的用途,时常被吹下的花瓣落个满头。她娘曾笑着说,这下倒好了,小的长大了,老的倒顽皮起来了。
晚香的医术经过两三年的实践更加纯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村人都对这个小姑娘爱怜有加,常常是走到那就被留在哪,大姑娘小媳妇都把她当妹妹待的,亲的让旁人羡慕。哪个小后生再顽淘,在晚香面前也是规规距距的,不然就成了公公婆婆们训斥的对象和同伴们鄙视的靶子。
晚香有个怪脾气,不见生人。不管是谁,从哪里来,一概不见。她的父母初不以为意,想一个女孩子家有个小性子不算什么。可当她渐渐地长大后,这个脾气越是不肯改,这让她的父母都以为忧。眼看着别人家和她一般大小的姑娘都已经为人妇,为人母,心里着急,托人给她说了几个,他连见也不见,尽管他平时的性格极其柔顺,在这件事上却丝毫不肯让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况且又是人生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他们也不敢自做主张,无奈着只得听天由命。
三
一日,晚香从外面回来,她娘从内屋出来说,家里来人了,你爹正陪着在花田里转,说你回来了就等一等,见一见。
晚香觉的好奇,在这里住下有些年头了,外面的亲戚早就不来往了。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而且还要她见一见,显然此人非同一般,就问是哪个。
大商王的儿子,好象叫什么尚未的。他娘想了想说。
怎么是他?来干吗?晚香微皱一下眉头,取下身上的长带药囊,拿着石杵捣起药来,声音一下一下地响着,很是沉闷。
你不是治好了大商王的病吗,他儿子是特意来道谢的。。。。。。
大商王早就听过说过女大夫的医术,当时得了重病,城里的大夫都无计可施,就遣了人来请晚香。
来人极力恳求,况且医者父母心,晚香不待来人三请就应了下来。她有言在先:自己并没有治好的把握,如果下了药,没有效果,就立即另请高明。来人满心感激,自然应了下来。
晚香见了病人,问了病情,探明了病根,才开了方子。
大商王让人按方子抓了药,在晚香的指导下熬了。没有几天,病就见轻了,神情气爽,精神抖数,多付了她数十倍的诊金。晚香坚持不肯多收,说是医有医规。大商王勉强不得,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欲收她为义女,晚香说要问过了父母才能做主,大商王听了连连点头,忙叫人把她送了回去。
后来有人问没有答应是否后悔。晚香说,后悔什么!该做的都做了,再谈别的就没趣了。
尚未在晚香家住了十来日,晚香总是早出晚归的,只见过她一面。当时见晚香神色疲惫,就说,你到城里,我帮你开家药铺,整天坐在铺里就能财源滚滚,根本不用吃这份苦。
晚香笑了一下道,我天生吃苦的命,大福怕是享不了的。然后就退了出去。
这天晚上,老大夫夫妇在里屋里把尚未的本意说了出来。
晚香到大商王家喊病时,尚未就见过她的,一直念念不忘,只是无缘再见,心中甚是怅然。他娘得了绝症,卧床已久,归天只怕就在朝夕之间。经历了大起大伏,什么都看开了,只是放心不下儿子,担心自己去了以后,大商王不能安妥他的婚事,就把儿子招到床前,说了自己的心事。尚未明白为娘的一片苦心,也想尽快成婚,了却了娘的后顾之忧,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娘问了,知道是晚香,甚是满意,就让他来问问女方的意识。
她娘说,我看这小伙子挺好的,模样俊,家底也厚,可能有些大少爷脾气,处久了就好了,以后你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出诊了。
老大夫不满道,一码归一码嘛,你怎么能把大夫这么神圣的事说的如此不堪。
她娘笑道,好,好,不乱扯。然后一起看着晚香,等着她拿主意。
晚香摇了摇头。
老大夫夫妇觉的挺可惜的,条件这么好的女婿,过了这个地儿,可就没有这个人儿,怕女儿一时意气用事,耽误了终身,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的口碑不怎么好的。晚香轻轻地说。
她的父母本来还想劝她几句“没有感情可以培养”“别扭的东西看习惯了就自然然了”之类的话,听了女儿的话,顿时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晚香是不会议人是非的,把什么坏的事都往轻的好的地方想,现在说出了“不怎么好”这几个字,恐怕事情早就已经出阁了,于是闭口不再提两人的事。
老大夫拍着脑袋叫道,你看我这个老糊涂,晚香走了,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就给尚未回了话,言语婉转,大概意思却是错不了的。
四
尚未知道婚事无望,还想再停几天,在看看。可世事难料。
午后,管家带了几个人,匆匆地赶了来,说夫人快不行了,盼着见他最后一面,请他赶快回去。尚未明白自己不能再留,不禁抱怨起娘来,早不行晚不行,偏偏挑这个时候不行,不是成心添乱嘛。
晚香的父母为了做个人情,就让她送一程,说是婚事不成仁义在。晚香没有推脱的理由,勉强答应了·
尚未没想到事情仿佛又有了转机,虽和自己所想的相差甚远,但有总好过于无,一路上倍献殷勤。晚香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应,有时干脆扯些别的事。
到了河边,等候的船早已停在那了,管家催促着尚未上船。
尚未见晚香对自己的热情反应冷淡,一阵不甘,知道自己这一去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快到河边时,心思转了数转。
这时,仆人上前把晚香的手按住,晚香挣扎了几下,气道,尚未,你想干什么?
尚未哈哈而笑,苦心求之不得,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道,我想的,你都明白的。让人把她绑了手,推到船上。
晚香说,好,我跟你走!我看大商王能让你把我怎么样。一脸镇静,在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没有丝毫胆怯,慌张之意。
尚未见她如此,倒心虚了几分,不再看她,走到船里,小声地和管家商量着什么。其余的仆人都上了船,到了下舱,船慢慢地划了出去。
晚香看着水面,被船打破的水层激起的水纹环环相扣的向远方荡开。
时而有鱼群贴着水面招摇着一拥而过。
正值花季,花香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片刻,贴着船尾的水面忽然“哗”的一声轻微的水响,接着钻出一个少年,手扶着船尾,低声道,晚香!晚香!
晚香回过神来,寻声望去,见了少年,刚要说话,少年作出禁声的姿势,又迅速地钻入水中。晚香盯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痴痴地。
过了一会儿,船舱下传来异响,有人喊:漏水啦!漏水啦!然后就听到尚未的叫骂声。
少年又从水中钻出来,露出头,低声说晚香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晚香想都没想,站起身子就跳里下去。
少年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在她的耳边道,抱紧我!晚香照他的话做了,他把一支细长的草管递过来,让晚香放到嘴里。少年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在水下飞速的揽着水,他们的身子紧紧地贴着,鱼儿般向前游动。
晚香偷偷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几近陌生的脸,满意地呼吸这空气。鱼群时而从他们的身边擦肩而过,她发现有一串水藻挂在他脖子上,就悄悄地伸出手把它拿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握了握,才仍掉。
五
上了岸,晚香道,水色,他们不会有事吧?
那儿水浅,不碍事的。少年说,我本来在河边给你抓鱼吃的,见他把你绑了就一直跟了来。
晚香低下头,一抹笑藏在嘴角。
你把衣裳脱下来,拧了水,铺在花支上,晾干了再穿,不然要着凉的。水色说着,象个大夫。
晚香“噢”了一声,仿佛是个听话的病人。
水色在远处的下坡处停下来,把外衣扔到花蔓上,躺定了。夏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好似春风掠过。水色将寐之际,转过头,看见一片花群上摆着晚香的衣衫,随着花摇晃,别有情趣。
天地间满是花香。
水色在睡中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鼻孔周围动来动去,忍不住痒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晚香红的脸,白的手。
晚香见水色醒了,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扔了草杆,躺在他的身边,不去看他。
漫天的白云象是在被什么引着似的,慢慢地向前走,静静地没有声响。
过了很久,水色说,回去吧。
晚香“恩”了声。
你脚上的水疱还没有好,还要不要我背?水色坐起身子,轻轻地问。
晚香想都没想就伏在他的身上,调皮道,想偷懒,是不是?
水色苦笑着把她背在身上说,我可没有想过,天地良心。不如去我家吧,尚未他们说不定就在你家附近等着呢。
晚香觉的有理,就答应了。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抽动着鼻子贪婪的闻了闻,好象他的头发上也满是香气。
你爹是不是又给你张罗媳妇了?
恩。
漂不漂亮?晚香紧接问。
不知道。晌午要见的,还没有来得及赶回去。水色并不回头地道。
晚香忽然道,不要走了,我不要去你家了。
怎么了?水色停下脚,微侧着头问。
晚香闷闷地道,没怎么。
水色说,那我们快些回去,莫让人家等急了,这种事,一方不在总是不好的。我不答应的,和他们说明白了,让他们早些回去,别摸了黑。爹总是这样,我都要得头痛病了。
还不是你模样好,又有学问,别人家的姑娘都睁着抢着要嫁给你。晚香笑着说。
是你说的,我可不承认的。
晚香顺手在花群里采了一些花,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说,这个是管头痛的,取下就不灵了。
水色听她说的认真,也知道她的医术,不敢怀疑道,好,我不取下。
晚香转过头,忍住笑道,听话才是好孩子。
水色明白了她的话,也笑了。特意在花丛中挑了一些颜色鲜丽,香气浓郁的花,小心地做了一个花环,道,这个给你,两个人都戴才好看。
晚香不作声,也不推让,任由他戴上了。
走了一程。
水色说,你好象又重了。
真的?晚香搂着他脖子的胳膊紧了紧。
我说错了,只重了一点点,一点点。水色好象有些喘了的样子,
你还说你还说?晚香搂着他脖子的胳膊又紧了紧,过了一会儿,又松了松。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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