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稿在出版社沉积了一年半，总算有消息了。我的责任编辑告诉我，最近他要去四川感受大地震，书稿已经交到印刷厂了，让我多费点心去看看，千万别出什么差错。要真出了差错，他一年的奖金可就要泡汤了。

我只有答应。说到奖金我倒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自己辛苦了几年的文字如果在最后付梓的时候出了问题，那还不给人带来遗憾。他告诉我印刷厂的名字，好在我们离的还不远。

不过当时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县上的印厂。后来责任编辑悄悄告诉我，如今物价飞涨，我用的轻型纸已经涨到了一万多块钱一吨了。记得我印刷第一本书的时候，纸张才四千多块钱。不就两年不到的时间，怎么一下子长成这样了。

责任编辑告诉我，没有办法，出版社也要降低成本，出版社几十号人也要吃饭。如今的社会就是这样，什么都涨价，就是人们的情绪不涨。搞文字的人就是这么个样子，临了还给我留下这么一句笑话。其实细细想也不全是笑话。如今的中国，除了政治的高调以外，恐怕还真的寻不到让人心灵安稳的事情。

既然承担下来了，我就不能不管。按照责任编辑给我的电话号码，我先和印刷厂的老板联系。第一次打电话就给我印象不好，他声音特别小，好像做贼似的。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太听明白。没有办法，我只好亲自去一趟。

赶了个周末，我早早就去了印刷厂，本想是周末，厂里很清闲，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印厂门口就被人群给阻拦住了。走在人群中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就是印厂的工人，他们听说厂子要卖给开发商，可是工人的生活们提却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所以大家组织起来讨要说法。

联想前天给厂长打电话的情形，我多少知道了一些缘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总算进到了厂子。看样子是个老厂，面积很大，过去一定效益不错。只是现在看起来有些衰败了。许多地方是杂草丛生，多少给人一些荒凉的感觉。

打听到了厂长的办公室，敲了半天门才开。厂长把我迎进去赶紧又把房门关上：“不好意思，这几天工人在闹事，厂里都停工了。你的书恐怕还得拖上几天才可能动工。”厂长第一句话就给我解释。

“没关系。”我说的也是心里话。书稿在出版社已经放了一年多的时间，再急也不在乎这么几天：“职工是什么问题呢？”

“要统筹，要工作。”厂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色：“就这么一个破厂子，现在也就十几个人上班，上个月连电费都付不起，差点让人家断了电。一百多号人，说要统筹要工作，那怎么解决呀！”

“我刚才来的时候听工人们说，这地方被开发了，既然开发了，那就应该先解决工人的问题。我觉得工人们也不容易。”我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前两年我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事件。

当时是县上要搞城市建设，我们局下属一个公司刚好在县城的黄金地带，所以县上要进行资产置换，开始我想既然是城市建设，我们应该做点牺牲。不过职工的问题还是应该放在首位进行解决。要不然职工们没有了工作，又没有了场地，那今后他们怎么生说呢。可是谁想就是这么个道理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一下子就被拖了两年。要不是职工们走上串下，说不定到今天也还不会有消息的。

“是呀，可是我也知道应该给职工解决问题的，可是……不说了，再说我这个厂长恐怕也就当不成了。”厂长看来真的是有难处，他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几乎都把嘴巴凑在了我的耳朵上，细声细气的对我说：“如今搞开发这样的好事情哪里能轮上我说话呢。县上早有领导定点了，咱也就是执行而已。”

“那不开职代会？”我问。

“现在谁还搞那玩意。就是搞也是形式主义。中国现在是什么现状，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呀。”厂长这时反倒情绪好了许多：“厂里的地皮卖了九百多万，解决职工的问题最多也就是不到五百万元。可是人家不给，说是开发完了再说。当然职工不乐意了，我也没有办法告诉工人，要知道我也是这个厂子土生土长起来的。”

“那就没办法了？”我问。

“不说了，说也说不清楚。”厂长说到这里把话题一转：“还是说说你的书吧。出版社的人告诉我，你的这本书要求很高，不管是纸张还是装帧，都有特别的要求。不过我们厂现在排版的只有一个小姑娘，不知道能不能胜任你的这本书。”

“怎么？不能胜任你们怎么要揽下这活呢？”我听了厂长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毕竟那些文字都是来自于我的心灵，如果就这样给糟蹋了，心里怎么能平衡呢。

“如今都这样，不揽下来怎么办？”不过我听出版社说你是老作者了，许多东西都懂，我的意思是你就多辛苦一些。我一会儿把那小姑娘叫来，你们就去看着弄吧。“好家伙，责任编辑是让我来把把关的，没想到竟让印厂的厂长当成他们的职工来用了。

我只能苦笑一下。他果真把那小姑娘叫来了：“你就和这位老师一起编排那本书吧。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厂长说到这里，就听见外边又开始新一轮的咋呼。他让我们去排版室去，看来他要在这里和职工进行对话了。

来到破旧不堪的排版室，两台电脑，听说有一台已经不能用了。系统是方正的，不过也已经好些年了，从来没有升过级，速度慢的让人心慌。

“你们厂里就是这样的排版设备？”我问小姑娘：“这条件也太差了。”

“就是呀，我给厂长说过好多回了，可厂长说能搞就先搞着。我听说厂子要破产，可能大家都是在等这一天呢。”小姑娘很漂亮，虽说脸蛋上有青春豆，但是给人还是有那种活力的感觉：“我早就在这里待够了，现在厂里只有十几个人，都是老弱病残，就我一个年轻人，别的不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还没有说话，小姑娘倒是牢骚发了一箩筐：“怎么称呼呢？”

“叫我蓉蓉吧。”小姑娘这时大概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失态，这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叫你叔叔吧。”

就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开始我也觉得蓉蓉不一定能掌握我的这本书的排版技术。可是真的搞起来，她的技术还是很熟练的。特别是她的五笔输入法掌握的令人羡慕。书稿进行的很顺利，我们交流的时间也就多了一些。

蓉蓉没有读高中，只是初中毕业。用她的话说，是自己当年不好好学习，所以才走到今天。她爸爸原先就在这个厂子，所以十几岁就来到这个厂子上班了。她说现在自己很想学习，可是就是没有机会了。平日里只是很机械的做着排版的工作，对以一些文学性很强的文字就有些感到吃力。

她为了我的书，加了好几个夜班。又一次我看她又加班，于是告诉她，等书印刷出来了，一定请她吃饭。可是小蓉蓉说吃饭就免了，到时候让我把书送他一本。我答应了，不过我还是强调要请她吃饭。

有天晚上，我在qq上看到了小蓉蓉，于是前去打招呼：“你在加班吗？”

“没有。”她很快就回答我：“晚上没事，觉得无聊，所以来网上溜达溜达。对了，叔叔，我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情，说来叔叔听听，”我说。

“我想离开这里，你也看到了，在这里我可就完了。可是我不甘心，还想好好学习学习。你不是说现在人家排版技术很先进吗，像你的书最多也就用两天的时间，可是我们用了十天，就这还是晚上加班的。要不然时间会更长。”

“你的意思……”

“叔叔如果有熟人，可以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个地方。在这里都没有交流的人，再呆下去，恐怕将来连老公都找不到了。(*^__^*)嘻嘻……”没想到蓉蓉还挺调皮。不过她说的话倒是让我觉得她不光是可爱，多少还有些苦楚的感觉。

“我试试吧。”我答应了小蓉蓉。后来我和省城几个朋友联系，可是人家一听是初中生，就打住了。可是我不甘心，觉得小蓉蓉很有灵气，她完全可以边工作边学习。后来我又找了几家印厂，还是没有结果。

有一天蓉蓉在qq上问我情况怎么样？我不想让她伤心，于是骗她说最近正在联系，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不过蓉蓉似乎知道了什么：“叔叔，不麻烦你了。我知道很难的。特别是我只是个初中生，谁愿意要呀！我就在这里搞吧，等到厂子破产了，我再去学习。”

“别灰心，叔叔再想想办法。”我赶忙给蓉蓉解释：“我还有个朋友，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生意很好的，要不你就去她那里上班吧。你的五笔很好，到那里如果能学点平面设计，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那就谢谢叔叔了。”小蓉蓉似乎有欢快起来……

我给蓉蓉说是朋友，其实是一位老同学。于是我就给同学打电话，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她。电话那头她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不过她带了一个条件，说我必须给她们公司做顾问。为了蓉蓉，为了还老同学多年前的一个心愿，我就答应了。

我把消息告诉蓉蓉，她很高兴。可是过了一天她就打来电话说去不了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厂长坚决不让走，说如果走了就要除名。就不能享受厂子破产的优惠政策了。所以她想等厂子破产了再出去……

我没有再说别的。毕竟蓉蓉还要生活，还要为自己的将来去想。只是这回我算被同学给抓住了。蓉蓉可以不去，可是我的顾问却是不能不当了。蓉蓉看起来也很难过，觉得做点事情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叔叔，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好好干，将来总是有机会的。只要条件许可了，你随时可以告诉叔叔。”

“知道了……”我知道蓉蓉很伤心。

没过两天，老同学来电话了：“什么时候来我们公司呀，大家可都等着认识你这个顾问呢。还有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她是不是和你一起来呢？”

“她不来了。”

“为什么？”老同学觉得奇怪。

“也不为什么。”我把情况告诉了老同学。没想到老同学听罢也生出忧伤：

“这世界也真是的。可怜的姑娘。不过你告诉她，如果想来，随时都可以的。”

“谢谢！我会的。”我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