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金婚冤家厅中一排

发表于-2008年06月22日 下午4:03评论-2条

真没想到与这个鬼老头能挨到金婚,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五十年,有三十年在扯皮,其它二十年并不是没皮可扯,而是睡着了。如果我没睡着,我定饶不了他,你没见他睡觉时那德性,呼!噜!呼!噜!如雷贯耳,没完没了,不是我修养好,谁受得了?

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赤足,谁无差错?问题是我老头从不接受教育,数一不虚心。只要你批评他,他势必反击,全无男子汉的胸怀,而他毛病又特多,属那种九十年代退休的“九零后问题老年”,这样,扯皮就在所难免。

“在家里抽什么烟呀,要抽出去抽,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我一见他坐在电视机前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不骂不足以平民愤。

“老子就抽,闻不得你到外面去!老子……咳、咳,自己的家,烟都不能抽,你以为你十八岁呀?娇嫩得很,嫌烟子熏黑荞麦呢!”这家伙,惹不得。跟他一辈子,哪里就见他放过一次让?何曾有过半点邻香惜玉的温存?就是头犟驴,一说话就尥蹄子。

“没教养的家伙,老不死的,你自己撒泡尿去照照,瞧你那德性!”

“不用照,我知道,男人八十一枝花,人家杨振宁八十几了还找了个二十几岁的呢,你德性再好有什么用?”

“呵,死不要脸的,你能跟人家杨振宁比?他是科学家,你是反科学家;他有钱,你是个溜光男,连加了几次退休工资今年才好不容易到了七百块钱还差五元六角。抽鸦片烟就抽去两百,喝马尿喝去两百,不是党和政府关心你,你怕连饭都没得吃了,哪个女人会要你,我是上拐了你那破贼船,打不到回程票了,亏你还想那缺德的事,也不害臊!”

老头便脑羞成怒,暴跳如雷,做出要打我的样子,握紧的拳头在我头顶上挥,咬牙切齿要拧我的屁股,那模样比老虎吃人还凶。但我知道他是只纸老虎,这拳头已经在“中国人民”头上挥了半个世纪,我全当没看见。

问题是这老不死的每天至少抽一包烟,就算我涵养特好空一根烟骂一次,外加上他那诸如臭袜子乱丢、不冲厕所与裤子前面不扣扣子之类毛病燃起的狼烟,我们一天不就基本上是扯皮了?

“你这死老头子,猪都教变了,教你牙膏要从尾巴上挤起,你偏从中间挤;刷完牙每回都得我来盖盖子……”如果平常,老头早就犟开了,“你才是真正的蠢猪呢,尾上挤中间挤不都是挤呀?现在拧上,等下睡觉前又要拧开,不是多此一举吗?”但是,今天我没有听到这个重复了五十年的怪论,他还真有改的一天?放我让了?八十岁学会怜香惜玉了?

但我为老头终于有了一点男人风度的高兴没能维持多久,到下午看电视的时候我就断定,他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把电视机调到房子都要震垮了,还说今天怎么所有的播音员都讲哑语?

我带他去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聋了。

老头的耳朵聋了是件悲哀的事,我很难过。他毕竟是孩子他爸,孙子他爷爷,跟我也走过了不说不平凡,至少是不清静的半个世纪。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只有节哀顺变、化悲痛为力量了。于是我暗自思忖,万一他服了医生开的药还是好不了的话,也未必不是好事。以后,我就可以放心地骂他而不会招至扯皮了。我只要不让他看到我的表情就没事。不,我可以笑着骂,即使骂他猪狗不如他也以为我在表扬他,或说别的什么高兴的事呢?并且,这对他实际上也有好处。因为我骂他也不过是看不惯发泄发泄而已,并没真要他改什么的意思,我深知他的这些在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恶习是改不了了。想到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我便为我们家的聋子高兴起来。

就像买了什么心仪已久想吃的东西止不住嘴馋一样,在回家的途中,我就迫不及待地试了一下,笑着对他说:“这下好了,听不见了,我就好笑,看你还在我面前逞能?”老头居然以前所未有的谦和对我频频点头。哈哈哈哈,我乐了。回到家里,我揪着他的耳朵笑着说:“死老头、臭老头、犟老头、倔老头、驴子老头……”揪得他嘻嘻嘻嘻笑得那个开心。

“这马尿就少喝一点,酒是人喝的……”我笑着说。老头没表示异议。要是平常,光马尿两个字就足可让他咆哮一番。

“咳、咳,边抽边咳,明知咳还要抽,你们这些鸦片烟鬼,要林则徐还在就好了,统统凌迟处死,就地正法……”我以调侃的语气说,似乎比骂更过瘾,又没引起他的反感,笑着骂人真乃春秋笔法,“既过酒瘾,又补身体。”

就这样,我每天在笑声中数落他,而他呢更有弥来佛的肚量,由我责骂,通通笑纳。我想他要早是个聋子该多好?

当然,话又要说回来,如果老是吸烟拧牙膏盖之类的事也就罢了,问题是有些气人的事要装成笑脸去骂还真难为我了。我甚至情愿扯皮,好比逢上他吃饭的时候抠臭脚丫子,我便会对他大吼起来。尽管他不知道我说些什么,但他能从我凶神恶煞的表情上看出我是在骂他,这时,他定会挥舞着他那没有聋的拳头,对我表示抗议。

面对男人的拳头,即使它半个世纪也没有真正落下来,对女人来说,这一天也不会再有什么快乐可言。况且,这个伴我五十年,已经与我步入金婚殿堂的男人,他毕竟聋了。我想,再怎么,就看在这个份上,我也不应再给那张对他来说就是骂人语言的凶脸给他看。他要求何其低哟,只要不让他“听”这张脸,你爱怎么骂他都行……

这么想,一天我便强忍着怒火笑着对他说:“你这死鬼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哟,从牙缝里剔出来的菜不丢到垃圾桶里去,看一下又放回嘴里,真恶心死了。尚好干脆不要吐了,吃了吧!”

“哈哈哈哈”老头笑着说:“你说得不错,我都成习惯了,是恶心是恶心……”说罢,他还真改了。

我惊呆了,说:“怎么,你听见了?”

“是呀,我听见了。”

“这么说你好了?”

“是呀,我好了。”

“不聋了?”

“不聋了。”

“我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而且听进去了。”

“你不跟我扯皮了?”

“你说得对,我就要接受,扯什么皮呀?”

“可,五十年来,我一直是这么说的呀,为什么以前你不认为我说得对呢?”

“以前?以前你哪是说,你是凶呀!”

读者诸君:作为小说,我讲到这里当是可打句号了。可我这是真人真事。所以也就再画蛇添足两句。我没想到老头这把年纪居然还能改正缺点,这也让我想起他说的“男人八十一枝花”的话,还真令我有了危急感,自然便笑得更多了。老头说我的笑还像五十年前一样美丽、清纯与甜蜜。他当然是在奉承我,但我想照这么下去,我们踏进钻石婚的殿堂不成问题。

(2008-6-17)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6-22 17:49:2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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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饥渴的骆驼点评:

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前人说得有道理!
少来夫妻老来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须知良言一句三冬暖,以柔克刚方能幸福永远。
语言生动,故事对当代人颇有启迪,荐出共赏!

文章评论共[2]个
饥渴的骆驼-评论

朋友注意,文内不要出现标题!at:2008年06月22日 下午6:05

燕微雨-评论

呵呵,有趣。朋友是湖南人吧?我在你文章里听到好多长株潭方言呢。感觉好亲切。问好老乡:)
  【厅中一排 回复】:对的,我是湘潭人,谢谢.问好. [2008-6-23 9:11:38]at:2008年06月22日 晚上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