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丽的罂粟花
毒杀着多少迷失的灵魂
他走了,向着那个曾经如母亲般的城市。她成就了他,也正是她,彻底毁掉了她。而今,向着她而去,却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在她的秀色与温柔中匆匆的一个过客。向着她而去,不为拥抱与朝圣。向着她而去,不过是他又一个旅程的开始。而他,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开始……又一个开始……没有结局。不,结局是那么的近,他却不愿想它,不愿问它。好像只要这么不停的走着,一个城市向着另一个城市,行走,就是他生命最好的诠释,是抵御结局最好的方式。仿佛垂死的病人至上的相信,只要他能够睁开眼,那地狱索命的使者,便永远追不上他。
峨嵋,蛾眉!多么富有女人味的名字。柔媚而使人想躺在她温暖的心怀。但是他知道,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因为他是个背弃母亲的孩子。母亲也不要他了,因为他的坏。不,不是的。母亲送他出门欲哭无泪的眼神,告诉他,她老了,四肢僵硬,再也张不开老母鸡般的翅膀。母亲于是只有买来最肥的老母鸡。可他知道那些鸡汤,是喂不饱他心里的那些爬虫的。它们总是发着热症,生着痱子。而且没有一罐痱子粉可以扑灭它们狂炸的脓泡。再喝也是白白糟蹋东西。当母亲清晨为他盛来鸡汤的时候他替母亲在心里悲哀的这么想。他的脚总是有万条鞭子追赶着似的,奔走,奔走!的确,在屋子里,他经常团团转,从这间屋子穿到那间屋子,厨房到饭厅到卧室到厕所。不安,有如鬼魂在抽着他的鞭子。他在找,在寻。最后总是对自己绝望的气恼。为他那扑不灭的痱子。它纠缠着他不放,如同纠缠着豆苗的菟丝子。它的触须勒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吸他的血,裹他的肉,将茎须勒进他的身体,蚕噬着他的髓。豆苗干枯了。这就是他的结局。然而他想逃过它,逃过它。他曾经在庙子里潜心的替人烧香,不为救赎。只为躲开那有着女人一样柔媚的名字,又如罪恶女人一般淹没他的城市。就是在她的那些个阴暗的巷子里,他拥抱了她最为不堪的人群,享用了她最不干净的饮食,从而蔓生出这嗜血的寄生虫。从而令他不能自拔。即使现在,他想,他还是热爱着她的,这柔媚的城市。但她不再属于他了。他与她曾经的辉煌,都让他裹进烟里抽干,让他调进水里推进了血液。她没有什么错,他想。她接纳了南来北往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她没有蛊惑,也不曾抛弃每一个来亲近她,亦或每一个最终远离她的人。但他看到了疼痛。他感到了自己不再把她向人炫耀。他甚至都不愿提起她。不,是他根本不再愿意多说一句话。他总是思考,是她对世界的接纳错了,还是他对她肆意的享用错了。
想想庙子里的那些人,拿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摆出相同的朝拜的姿势,举过头顶虔诚的香火,梦着自己不能示人的隐私,悄悄向泥塑的菩萨许下自己不可告人的愿望。他是有些嘲弄的看着他们的。如果神仙能够救赎灵魂,那么在他的家乡,他早已彻夜不眠的跪求神仙的垂怜,求他收回他游走的灵魂,许他一个干净的来生。而他知道,人生绝不可能如那些燃尽的蜡烛,烛油用水箱冷却,继而复又炼成新的一支。
火车隆隆的。没有什么思想,他被人群推来拥去。他就随意的在过道里一个老莫苏(彝族老年男子)装土豆的口袋上坐下来。车窗紧闭,车里各色各样物事掺杂在一起的味道,他也不觉得臭。临行前母亲塞了又塞的食物袋他也不想去动它。又出来了!他对着车厢里热烘烘的空气吸了一口。这,才是他的安生。而在从前,他怕是坐在自己敞亮而豪华的专座车里,还嫌空调不够安静。车才走了两个站,他收到大哥的一条短信,(哼,他现在是连电话也接不起了!)。他坐错了车。本该乘坐的那趟火车晚点,他乘坐了相邻的另外一趟。坐错!他好像总是坐错。不恰当的时间在不合适的人群。注定,是回不去的是吗?现在,这呼啸着的巨龙带他到哪里去,又有什么重要呢?月西月西,他想着这个名字。当初想着月色沉沉西去的时候,而他不能成眠。是不是呢?它如朋友会温柔的照着他静静的独自坐在小山坡上,而身体里的那些爬虫,也识趣的不来啃噬他。而通常,朋友都意味着向他播撒爬虫的种子,他们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就能找到他,像是个夜鬼布下了张看不见的黑网。然而他们对一切了如指掌,他们现在只对他说:最便宜的,吸一包!
车里尽是陌生的面孔,这令他的情绪稍稍安静下来。不久便沉沉的睡去了。
醒来时他发现天已经亮了。这一觉竟是长久以来少有的安稳。车停在一个小小的山村车站,据说要等着让一趟专列通过。他长长的望着山村小站青葱的站台,突然起了个念头,他爬下了火车。就那样,沿着小站的铁轨,穿越山洞和旱桥,他一直走下去,磨着他流血的脚板,袭着山岚的雾气,心灵异常的宁静。他有点高兴的想,没有人会认识我,没有人会找到我的了!我绝不能露出马脚,只做一个异乡人吧。就算山间偷种罂粟的刀疤脸汉子阴骘的眼神,也看不出曾经的迷失毁坏了我的身体。而面对那些迷离而艳丽的花朵,我也能隐身做一个赏菊的天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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