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

夕阳西下,晚风轮回·

他从竹林深处穿出来,解开系在竹子上的缆绳,握着早已摆在那里的长篙,在岸上轻轻地一点,竹筏顺流而下·

小溪初是狭窄,渐渐地连通了大湖,湖水清澈明净,天上徘徊的云影在这里也不甘落后,纷纷相逐·

竹筏划向芦苇荡中,左钻右闪,运转自如·

天晚归来的倦鸟悄无声息地落在芦苇上,眼睛慢慢地闭上,微热的小身体随着芦苇缓缓晃动,悠然而自得·

远处连绵的高山因为光线的暗淡而逐渐朦胧,只见一片青色的灰影与天相接,宛如仙境·

竹篙撩起的水花细细碎碎地掉到湖面上,带起一阵微小的纹象四周散开·

胆子较大的鱼儿,趁着夜色将落的瞬间腾空而起,做出完美的翻跃姿势,然后从容地滑入水中,消失了活泼的踪迹·

密不透风的芦苇尽头停泊着一艘大船·

一个白衣女子面向船舱静静地坐着,手指轻抚着古老的没，名琴,默不做声,衣襟在秋风中起落·

竹筏如离弦之箭向大船急窜而去,他瞪了一下竹筏,从空中掠过,如微烟般飘渺,落在白衣女子的身后·

白衣女子似无所觉,指下的琴弦静自不动·

他走上前,坐在她的对面·

白衣女子面带微笑相和,如一尊菩萨保持着这种姿势·只是眼神有些空洞,里面没有亮色闪动·

夜色匆匆而落,四周无光·

过了很久,他才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摇了摇；“我回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很小,仿佛怕惊醒了梦中人·

薄雾微凉,弥漫在天地间·

他紧紧地楼住她,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下巴抵着她

的耳朵柔声道；“为什么不进去等呢?衣裳这么单薄,怕是要着凉的·”

她没有象平常那样回答,也没有象平常那样因为骗过了他而得意地对着他笑·她的身体一直是冷冰冰的,仿佛她不曾有过体温,也不曾给过他梦寐以求的温暖·

一股血腥在黑夜里掠过·

昨天走的时候,他道；“他把我养大,我再帮他最后一次·”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劝他的话,很乖很乖的,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安静·

“你不用担心的·”他摸了摸她的头·

她一直站在冷风里看着他离开,很久以后,眼泪才滚着掉下来·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吗?”他低低地道,头埋在她的脖颈了里,她肩头的衣衫湿了一片·

没有她的温暖,这夜异常地冷·

水无声地流着,还是那样的不急不慢·

他走入一层破败的小院里,在院中停下来·

细雨夹在寒风里,无声的浸湿了行人的衣襟·

漆黑的小屋里有了灯光·

驼背老人走了出来,慢慢地,身上披了厚厚的棉衣·

他孤独的站着·

老人好象有些傻,只是呵呵地笑着·

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是他们之间唯一可以忽视的·

老人背着手,低着头,好象在看地面,也好象在努力地回想,过了一会,才道；“我没有杀她·”

天色蔚蓝,飞鸟往还·

老人见到她,告诉她说；“他是去杀一个叫暗夜的人·”

她站在那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老人又说；“暗夜曾经是天下第一杀手,虽然他早已退出江湖,那些年轻人还是不顾一切地想找到他,把他当作进入武林的垫脚石·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一个人能找他·听说他藏到了一个好地方,叫绿水居·”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手因为一直紧紧地握着而有些发青了·

“现在他就是去绿水居了·作为杀手,必须战胜和自己齐名的前辈,才能突破自己的极限,达到更高的境界·而这正是每个江湖客终身所追求的·”老人抬起头,正看见远处一只老雁领着一只小雁吃力地飞过·

她坐下来,片刻之后,似已僵硬的脸上忽然有了生气,露出淡淡的笑容,孔雀展屏般绝世的美丽·然后喝了一杯他最爱的紫藤罗,不过杯中的酒已不是紫色的,是一种刺目的鲜红·

直到她的脸色全青了,老人才离开·

老人笑了笑,道；“据说暗夜在隐退时,带着一个很小很聪明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快呵······”

当剑气如虹惯日般穿过暗夜的喉咙的瞬间,仿佛听到有人问；“你是迹落?”

老人又道；“她知道两雄相争,必有一伤,无论是谁,她都会悔恨终身·于是便想了个聪明的法子,这样她就无所憾了·”

他的手握紧剑·

“有些事情,我早就说过的,怎么?你忘了·”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他一字一顿的道；“我只记得我自己说过的·”

当年,他流落到老人家门前时,老人说；“我可以给你一些东西,而你

也必须失掉一些东西·”说着就把他仅有的一个旧背包扔到阴沟里·

他拾起一块砖头就向老人的头上狠狠地砸了过去,说；“我的东西我自己管·”然后又把脏了的背包背在身上·

走出小院,他一如多年前般不留恋·

老人倒下了,脸上的皱纹若怒放而极的野菊,里面藏着笑容,不过他没有看见·

天下最可怕的事,不是杀与被杀,而是隐于市井的无名和暗无天日的寂寞·

老人也是杀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他被别人打断了腰骨,震断了筋脉,才在这个小镇落下脚,一住三十年·这些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天色渐晚,一个年轻的渔人载了小半船的鲜鱼,慢慢地划着浆,相岸边靠去·

水面轻晃,荡起的波纹在夕阳下涌成一片片金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