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的名著《围城》,把婚姻比喻成一座围城,没有结婚的人想冲进去,已婚的人想冲出来。这是说明婚内爱情性质的一种说法“围城说”。还有比“围城说”更早的说法“坟墓说”,这两种说法都让人泄气,对婚姻产生恐惧。
《圣经》把女人比喻为男人的一根肋骨,故又有“肋骨说”。此说表明女人是丈夫的一个部件,让女性有某种附属的屈从感,很不为当今女性所接受。于是文人墨客把婚前到婚后的爱情串连起来“从相吸到相依”,“相吸相依说”很浪漫很形象,和通俗说法“少年夫妻老来伴”大抵相同,给人以乐观、鼓舞。
中国古代戏曲中还有“抟泥人说”更传神,说夫妻原是单独个体的泥人,结合时打碎重新和泥再抟成两个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抟泥人说”只侧重夫妻在气质、性格上有共同点,对性质还说得不够透彻。
新中国又提出“半边天说”,这个说法强调女性在家庭地位中的重要性,听上去仿佛是一种“册封”,隐含着拥有整个天的人才有权恩赐别人“半边天”。不然,为什么没有男人自称“半边天”?女人也不称丈夫为“半边天”?这个说法很不地道,也不科学,算来算去总觉得有一个半天,因为男人历来就是一片天,死了丈夫就是天塌下来了。
以上各种说明婚内爱情性质的说法,读者诸君可能都很熟悉,也能品味出其中主旨。还有一种婚内爱情性质的“手指说”,恐怕就少有人知晓了。
托尔斯泰的巨著《战争与和平》里,相貌平庸的玛丽小姐,嫁给一个英俊的尼古拉伯爵。自惭形秽的心理使得玛丽小姐总以为丈夫冷淡她,便对丈夫说出了心中担忧的原因。尼古拉说:“我爱我的手指头吗?我不爱它,不过,可以试试切掉它吧!”
手指头是自己身体一部分,没有理由不爱它就把它切掉。“手指说”把婚内爱情的性质准确无误地表述得明明白白:真诚的夫妇之爱,其味类似于自己对自己的爱。对自身以外的人或物也有爱,但质地不同于对自己的爱。
如同你爱玫瑰花,你爱它的神韵,爱它的芬芳,甚至爱它尖刺的凛然不可侵犯;你爱莲花粉颈底垂的羞涩,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清香……你为这些娇媚艳丽的花神魂颠倒,但这种爱和爱自己完全是两码事。
有谁会为自己的手指神魂颠倒呢?它远不如花朵那样娇嫩,它长得可能太粗或太细,太长或太短,也许长着难看的指甲和汗毛。你整天命令它给你握笔、翻书、端碗、洗衣、扫地、抹桌、拎垃圾……它从不违拗你的意志,服服帖帖听从你的调遣,你下的每一道命令它就立刻执行,哪怕是去抓烧红的煤块还是到秽臭难闻的粪池里捞重要的东西,它替你做这一切的时候你会感到“得心应手”的欣慰。它对你这么好,你却从不知感恩,也从没想到要跟谁去赞美它炫耀它,为它写一首诗唱一首歌,给它拍个照随身带在皮夹里。
它是你的一个部件,所以你对它很放心。你在说“我”的时候也包括它在内,不信你不妨试试戴一枚漂亮的戒指,看人家是说你漂亮还是说你的手指很漂亮。你对它的存在视若无睹,也不必言爱,因为它不是“他”或“她”。只有当手指可能被切掉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可以丢掉百万朵玫瑰花,也不能丢掉它。
托尔斯泰还在他的巨著里借他最喜爱的女主角娜塔莎的言行来表述他的“手指说”。
当时上层社会的绅士们都鼓吹女人婚后更要打扮装饰外表,以便让丈夫象在婚前一样为她的美丽神魂颠倒。娜塔莎并不遵守“聪明人们鼓吹的急科玉律”,她认为经常变换发式,穿时髦的服装,唱浪漫歌曲来引诱丈夫,“就象把自己装扮起来引诱自己一样奇怪”。
这还是托翁的同一个“手指说”,不过角色转换成妻子而已。妻子完全可以声称丈夫就是自己的“手指”,丈夫就是自己。人不需要把自己装扮起来引诱自己来爱自己,也不担心自己会离开自己,这是双向的比喻。“肋骨说”虽然也是人的一个部件,而且比手指更为重要,但它却是单向的,“女人是男人一根肋骨”是神喻,凡人无可更改。
可悲的是,当今社会还是流行托尔斯泰所蔑视的“聪明人们鼓吹的急科玉律”,在许多生活杂志和妇女杂志上,喋喋不休地教导女人不能忽视婚后身材、皮肤的保养,不能忽视引诱男人的技巧,不然就很容易被第三者闯入而导致婚姻一败涂地。很多婚后女性受其指点,精心研究各种美容产品,不惜巨资进行美容保养,甚或忍痛冒险整容“换脸”,大打婚姻保卫战,但战胜者似乎并不多。倒是有些象玛丽小姐那样其貌不扬的女人,反能把婚姻进行到底。这些婚后爱情持久的女人和她们的丈夫,一定是托翁“手指说”的无师自通者。
把你的配偶看作是自己的“手指”吧,这是永葆婚后“爱情树”常青的秘笈。(2008·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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