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降临,悄无声息的覆盖了大地,屋外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冷空气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不一会儿,屋里也变得阴冷潮湿。
屋里没有什么陈设,一架书柜,一个隔层,隔层上放着几件陶瓷制品,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口大钟。屋顶上有盏吊灯,但没有开,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发着橘黄的光,由于屋子不大,虽光线暗点,但也可以照亮四壁。他伏在桌面上,草纸凌乱的铺在桌上,地上也散落着几张,被那风一吹,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
屋子很静,除去屋外凄凄的雨声外,唯有墙上的那口大钟发出“嗒——嗒——”的声响,声音间隔均匀,极有节奏。一成不变的东西往往带有某种超自然性,像极了一个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僵尸,“嗒——嗒——”均匀地迈着步子。
“芳晴,快踩刹车!快转弯!快转弯!”
“啊——”
声音似针,结了冰的针,因为再没有比这更刺耳的声音,如果响在山谷,准扰惊百兽,何况这声疾呼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这间不大的屋里?那阁层一定会抖上三抖,那口钟也会惊得停止脚步。这个声音从他的脑袋钻出,随即就消失在空气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又做了这个梦!
半年来,他每天都在做着这个梦。不如说,半年来,他每天晚上都要和她对话。他说:芳晴,快踩刹车!快转弯!快转弯!她说:啊——
他不知道谁是芳晴,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她刹车,要她转弯。总之,他就这么呼叫着,她就那么答应着。后来,他就醒了。
夜渐走渐深,玻璃窗变成黑色,充满夜的气味,屋外还在哗哗的下着雨,比刚才大了点,不时的,几滴水滴从风里飞来,打在厚厚的落地玻璃门上,咚咚的响。雨越来越大,水滴越来越多,玻璃门上水迹模糊,道道水痕纵横着,形成各种不同的图案,仿佛一张张不同的脸,朝他看来。他不自然的扭转过身,背靠着书桌,仰面望着天花板。他很整洁,这间屋子是他从一个农夫那里租来的,来的时候房子很乱,经过三天的忙碌,屋子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他还特意请人把墙面刷了一边白色的涂料。他喜欢洁净的感觉,就像人生一样,
他喜欢轻松!屋顶的吊灯也是他亲手购的,从镇里买回来装好他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灯九支胳膊四面八方伸着,举着灯泡。灯泡没亮,大吊灯在屋顶上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影子,影子挥舞着九支胳膊。他略一皱眉,白白的屋顶什么时候竟渗透了雨水,一片水迹蔓延开来,形成一个湿湿的影子。他很不舒服,这个屋顶一定有一个地方密封不好。他转过身,椅子吱吱响,他厌烦的抬起头,那片水迹形状很怪,一个地方渗水水迹却分散开来,他说不出它像什么,可一定是一个东西,他肯定。他又挪了一下椅子,那片水痕正对着他,一张女人的脸,他终于看清楚了,她竟散着头发,从屋顶看着他。他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后来他觉得那不过是一个水迹,心里略微平静了。
夜开始深起来,雨也开始大起来,屋外哗哗的响着。屋里还是那么静,那口钟仍旧发出“嗒——嗒——”的声响。
他弄着她的照片,一年前她失去了她,然而这一年里,又是她陪伴着他。他略微压低了台灯,以便可以更清楚的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她无邪的笑容。
“再不能把她挽回”
“这就是永恒”
由于台灯压得很低,桌子被照得发出明亮的光,桌子上的一个怀表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跑着,他看到,时针迈向十二点了!
十二点是什么?十二点或许该吃午餐了,或许该吃宵夜了,而对他,十二点什么都不意味。甚至时间对他有时候都不意味什么!他捧着她的照片,不自然的发出冷笑!
外面雨声陡然增大,雨势也大了起来,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无形的暗夜彻底统治了世界!风也变得比以往更强劲,!他坐在桌边,屋里静得出奇!怀表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和着那口钟尽可能发出理想的声音兴风作浪。一刹那,屋内一道强光闪过,照得屋里如同白昼,紧接着,一个炸雷彻底打开了雨的羁绊,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在闪电中将这间房子团团包围。屋顶的那片水迹迅速向四边蔓延。
他望着照片,所有的一切,他浑然不知!
嘿嘿嘿
他浑身猛的一颤,目光扫视屋中,此时他才知道,黑夜已经将他包围,悄无声息的阴冷充占了他的房间!
屋外不远处的密林在狂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旁边那条河在猛烈的雨势下迅速膨胀。
嘿嘿嘿
屋里有人在笑!毫无置疑,有人在屋里笑。
阴笑!
冷笑!
奸笑!
不怀好意的笑!
他大吃一惊,迅速回头,屋中的一切依旧,各种器皿在相应木格中静立不动,那尊佛像笑口常开,时钟滴答作响,一切没有丝毫异状。屋外的闪电不时划过,他的身影显得特别的小。他瞪大双眼,奋力瞧着屋中的一切。
嘿嘿嘿
声音非常低沉,但却压倒风雨雷声清晰的传来!他差点被这一个声音撞倒,他不知道笑声源于何处,虽然他精神萎靡,但他还是可以确定,除了他,屋子里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人!他卷缩在屋子一角,身旁的一切是这样的安静!
突然,他冲向书桌,把台灯调到最亮。此刻,屋中的所有陈设都异常清晰的被照亮。几只清代的陶瓷瓶静静的站在木格上,瓷瓶上的仙女正欲飞天。弥莱佛袒胸露乳,笑容可掬,壁钟轻盈自在,晃着那只摇竿。他把眼光停在那个佛像上。
笑!这个屋中唯存的笑就是它!他紧紧盯着佛像,这是一个朋友从遥远的地方带回来的。佛像做工精良,神致逼真,他非常喜欢,也就一直带在身边。此刻,他战战兢兢的看着它!
嘿嘿嘿
一道闪电,把屋中映得岑白渗人,随即,那盏台灯莫名的熄灭,屋中变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在那一刹,他清晰的看到,那个佛像的嘴角一动,那阴冷笑正是由它而来!他不自然的退回书桌旁,他浑身颤抖,他在桌上胡乱的摸索着。终于,他抓起一本字典,奋力的向那佛像咂去。或许由于这一记力不够,但见那佛像在台面上来回晃动终不肯落下。台面压得发出吱吱的响声,他觉得,那佛像一定在黑暗中望着自己,正向他逼来狠毒目光,他无法忍受。他冲到那佛像面前,伸手紧紧抓住那佛像,竭力摔在地下。
刹那,佛像粉碎,碎片散于四周!
外面的风雨如故,雷电越加强烈。在一次闪电过后,屋中像一个死寂的墓穴,阴寒迫人。终于,没有了闪电,没有雷声,仿佛一切都凝固,只有雨水,风雨交加。密林呼呼作响,远处的河水肯定早已奔腾了起来,因为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屋里陷入黑暗,黑暗中那口钟“嗒嗒嗒嗒”的响着。伴着浑浊的风声,雨声,像一个年迈的人在喘息,像一个人大病临终前的呼叫,像一个冤死数载而荒尸街头的游魂在咚咚的捶着自己空洞的胸腔。
夜太黑了,壁钟的十二个发光条爆发出荧荧的光芒在噬咬他,蚕食他,就像一道道飘忽的灵火,在诱逼着他的灵魂!
屋里的一切在闪电中都显得那么高大,他弱小的身躯无处躲藏。他退缩着,退缩着,他开始怀疑这房子的问题,他开始怀疑送他佛像人的别具用心,他开始怀疑屋顶那女人的脸,他开始怀疑半年来都在别人的监视中而过。他觉得此刻自己是如此渺小,他觉得他的灵魂再受不起任何摧残,他觉得他的灵魂要被一切吞噬!他后退着,后退着!
雨势还在猛烈的增加,屋外传来“咔嚓”的声音,一定有不少树被拦腰折断!
“咔嚓——”
“咔嚓——”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像是一个关节极不灵活的人正向这边走来!
死亡在逼视着他,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再有退路,他也没有了退路。他隐隐觉得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吸,自后而来,荡在他的耳边,如此微弱,如此贴切!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他抖动着,满脸的汗水模糊了他的眼,他朦胧的注视着那口钟,在任由命运主宰。
很多时候,危险是有备而来,而人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去迎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转过身,黑暗里,他看到一双幽蓝的眼,尽在咫尺,他能感觉到它的呼吸,感觉到它的心跳!
他重重的向后退去,砸在那口钟上。原来,那双眼睛竟是不知何时来的一只黑猫。那猫只一纵身,消失于暗夜里!
大钟被他一撞,挂立不稳,碰的一声摔落于地下。大钟粉碎!
粉碎的十二只眼睛变成无数的眼睛,朝他望来!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
那笑声重新响起,充满了整个屋子!
屋中挤满了黑暗,黑暗中布满眼睛,笑不绝耳!外面风雨大作,雷电瞬间到来,钻进了屋中。闪电再次把空气点亮,惊的那猫一窜,冲倒了那个清代瓷瓶,瓷瓶倒地,碎裂,那仙女便粉身碎骨。但却留住了那张嘴,那大张的嘴巴,阴冷的笑声正从那口中传来。那佛像粉身碎骨纵然不死,如一具残尸,倒地后仍在向人召唤。它们都在疯狂的笑着,一个个眼睛盯着他,一张张嘴巴朝向他;他们都是粉身碎骨之人,都是已死之人,却在向着我这个活着的人发出阴冷的微笑,可怖的眼光。屋中的每一丝响动都足以把他的灵魂逼出。
他要冲出去!仿佛要冲出这压抑的空间,可屋外是狂风暴雨,有何退路?那道河流的水很可能已经蔓延到门口,他一但出去,只会卷入更汹涌的浪涛之中。他哪还能理会这么多,在他看来,这不是人居住的地方,至少不是活人呆的地方。的确,这里充满了死亡,遍地残骸化作无数阴魂都向他招手!
他不顾一切向玻璃门冲去,屋外的闪电是他唯一期盼的光明。他用力握住拉手,正待一使力时,一道闪电伴随着巨响划过。这道闪电不但使他松开了手,更使他重重的仰面摔倒于地。从他惊骇的双眼中,仿佛依稀可见那道玻璃门上隐隐的约出现的一个黑影,正映在那道门上·闪电逝去,黑影消失。
真的消失了吗?
玻璃门上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的笑声皆止,屋中静的出奇。那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仿佛也惊恐的凝视着那道门,此刻,只有那敲击门声·
嘟嘟嘟嘟嘟嘟
他仍倒在地上,根本无力站起·
嘟嘟嘟嘟嘟嘟
声音逐渐变大,越来越刺耳,由原来的敲击声变成了疯狂的锤打·
哐哐哐
夹杂着风雨声疯狂的传来,房屋为之震动,如来自地狱的战鼓,而那风雨声,正是幽灵的呐喊。此刻,屋中竟是那样的温馨,面对门外的不速之客所有的一切都在栗栗发抖。他咽着唾沫,大汗淋漓·玻璃门在那重锤之下一定出现了裂纹!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外边的那东西像是非常的不耐烦,要破门而入了,门就要被击破,他单弱的身形在这狂野的袭击中不住颤抖。他转过头,却发现那无数只眼睛都正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那么多眼睛一起看向他,他浑身剧烈的一震,这眼睛在哪见过,这眼神,这期望,却又是那么无助,那么迷惑!
天空重又划起一道美丽的弧光,他瞥见书桌上她的照片,她的眼,那迷惑的眼,正望着他,那么的单纯·同时,他又瞥见那个庞大的黑影,重又映在伤痕斑斑的玻璃上,黑影更近,更大,它正把脑袋贴进玻璃门上瞧屋中的一切。他隐约可以看到他畸形的面孔,那畸形的躯体根本不是来自人间,就算是,也一定在墓坑里沉睡了百年,而此刻,它就要砸开这道门,向他索命!
他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竭力站起身,疯狂的向那道门冲去,重重的撞在门上!玻璃门粉碎,他感觉他撞倒了他,破碎的玻璃划得他满身伤口,他跌出门外!
屋外静悄悄的,远处密林静立不动,微风轻飘,而天空,正是月光明朗,哪有丝毫雨滴!他站起身,走进屋,伸手打开了屋中的大吊灯。
一刹那,他又望见了她那动人的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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