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报君一回眸,此生天命亦不留·
一
月冷风黑·
其他营帐里的灯火早就灭掉了,一切黑漆漆的,没有人语·惟独大将军的营帐里有灯光射出,不是平日商量军情时的灯火通明,只是一盏小灯上倔强地立着火焰,大将军孤独的身影被映在他身后的营帐上,淡淡的一个轮廓·
大将军不是温兵书,也不是研究战略图,而是在伏案摆了几样小菜,独自饮着 叫不上名的酒·他对酒并无嗜好,却也喝了很多年了,只因为他喜欢这种似醉非醉的感觉·
平素他也是可以和士兵同甘共苦的,只要不是战时,谁都不把他当将军看的,喜喜闹闹的毫无规矩·
可是没有人知道,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若不是累的疲惫不堪了,睡觉对他来说绝对是奢侈的事情·只要他一躺下来,两眼还没有闭上,早年的艰难和寂寞就汹涌着缠上来·尽管他早就融入人群中了,那些屈辱的经历却始终都没有放过他·
轻微的脚步声离的营帐越来越近,他稍微停了一下,眼中忽然聚起一片光,可瞬间后就散开了,又接着喝酒,浑然无所觉似的·
“报,将军·”士兵在外面喊道·
“进来·”他抬起头,进来的是负责巡夜的哨兵·难道是敌军又来偷袭了·他不觉间挺直了身子·
“有个女子要见将军·”哨兵低着头道,单膝着地·
大将军,哨兵是佩服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也是自己几年来能一直跟随他的原因·
而且他的生活作风严谨,不近女色,这在军中几乎是个天大的趣闻·私下里,士兵说他是不是得了什么暗疾才不得不如此·即使大将军和他们早已情同手足,却没人敢问,因为这种事对一个男人的侮辱是足以让他失去所有理性的·士兵们都很羡慕大将军年纪轻轻的就身居将位,暗中却都很同情他·虽然这种说法还没有被证实,大家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了·人们在他面前讨论女人时,他却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这点有让众将士困惑不已·
什么人呢?大将军也想不出是谁·他从懂事起就没有和女子有过交往,现在却有一个不相识的女子来找他,莫不是有什么事有求于他?可自己只是一个将军,能帮上什么忙呢?他摇了摇头,挥挥手让士兵出去·
哨兵感到为难道;“将军,那女子已经在外面站了半夜了,我们劝她回去,她也不听,执意要见将军·”
“这样啊·”他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对策·别人来找他肯定是满怀希望,或许把他当作最后的一根救命草·如果这样,事情就非同一般了,与情与理与公与私都应当见一见·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可以帮助别人的一天,不禁叹了口气,示意让来人进来
·
哨兵满脸笑意地去了·
他又将铜杯注满,没有益出,杯子里的酒还没有平静下来,里面映出的人影也随着酒纹的晃动而晃动·
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静静地没有弄出什么声响,姿势优雅·大约三十岁许,正是女人一生中最成熟最美丽的时候·从她的衣着来看,必是大户人家的家眷,难道她会有事要求自己吗?大将军不禁疑惑起来·
那女子站了一会儿,一声不发,除掉脸上的面纱,缓缓脱掉身上的外衣,手稍停了一下,又把贴身的衣物尽数褪去·
完全赤luo着,静静地立着,好似一尊玉菩萨·微弱的灯光映在她的身上,更添了几分的神秘和惑力·
她微抬起眼角,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身子看,好似已经呆掉了,脸迅速红了,想后退,此来的目的只允许她的身子微微向后缩了缩,脚却不敢后挪分毫·
“你已嫁人了吧?”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问道·
她有点惊异,不觉地抬起头,发现他的眼中并没有听别人说过的那种赤热,还是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波澜·这样子别人没有提过,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手撑着伏案,努力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她有些慌了,本来这种情形是她意料之中的,也是她所希望的,虽然绝不是心甘情愿的·事情正朝着自己现象中的那样发展,为什么自己还不能坦然面对呢?她强迫自己不去别的,只是机械地在心里命令道;“顺从他,顺从他······ ”
他笨拙地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盯着她手臂上的那颗蝴蝶形胎记,含糊地道;“天冷了,莫要着了凉·”然后晃着向门外走去·
她本已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为她安排的一切,可这时那股酒味却越来越淡了,而他的手始终都没有触到她的肌肤·没有别的发子了·她猛地转过头,大声道;“我什么都肯依你·泪珠赶着趟滚出来·”
他的脚再也抬不起来,身子一阵轻轻地颤抖·
她的丈夫二十天前进城卖药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明天叛军就要屠杀城中的外地人了·
天生的一副好皮囊,更应该好好珍惜,可在这样的乱世,性命尚且难保,皮囊又如何珍惜?
“来人,明日一早全力攻城·他下着这样的命令·”
“援军还没有赶到,城内的叛军的兵力又多我数倍,强攻怕是······”士兵还没有说完便被他的眼神吓住了,慌忙领命而去·
“给这位夫人另设一处营帐,好好伺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一定要保她周全,否则提头来见·”
二
天刚微亮,战鼓就急促地擂了起来,震的山林里的倦鸟都拍打着翅膀四处乱窜,百兽皆惊·
城内的百姓都顾不上披上外衣,拖着鞋就跑到门口把门死死的插上了,躲在屋里再也不敢出来·
一时间,天地间除了鼓声,一片寂静·
冰凉的铁甲上闪动着寒光,晨雾尚未散去·
全军早已集合完毕,攻城的器械都已准备妥当·
将士们年轻的脸上都带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渴望·他们以前也打过仗的,而且大大小小不下数十次,但每一战都不能和这一次相比·如果胜利了,不到明年开春就可以回家了吧·众人心里都掠这个 念头,手里的兵器握的更紧,一切在此一举了·
“ 誓死拿下城池!”他在众将士面前发出这样的命令·
“誓死攻城!誓死攻城!”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重叠在一起,犹如海啸,响遏行云·
“将军!”一个士兵满脸灰土跑进营帐·
他静坐了很久,腰微感酸痛·
“敌人多我数倍,城墙高险,几番强攻,我军已伤亡过半·”士兵道·
他早就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了,攻城根本没有把握,他还是下了那个幼稚的决定·
众将士也许早就决擦到了,只是都没有说什么·他们相信将军绝不会让自己白白地去送死,所以他们咬着牙冲了上去·
“继续攻城!”他的脸上没有变化·
这样下去会不会全军覆没?士兵想了想,不禁颤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敢说什么就匆匆地退了出去·
他站起来,仰起头,缓缓闭上眼,泪珠从眼角逃脱,低低地道;“我对不住你们·”然后睁开眼,快步走了出来,翻身上马,良驹放踢急奔,一股灰尘模糊了他的身影·
刚爬上城墙的士兵被敌人一刀砍下了头颅,城墙上鲜血淋淋,后记者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又迅速补了上去·
“将军来了! 将军来了!”最先看到将军战马的士兵兴奋地喊了起来,接着同样的喊声传遍了全军·众将士精神为之一振,他们都明白这个时候将军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攻城的速度不觉又快了几分·
他的战马掠过人群,直奔向敌人的城墙·
城墙上的守兵从未见过如此打仗的将军,心里都慌里起来,全身的肌肉不敢有半点松懈·
他倾着身伏在马侧,双腿紧夹着马身,大红的披风迎风而力如面不倒的旗帜·
战马冲到城下,他猛的拉紧马僵,战马一声长嘶,腾空而起·他窜上马背,在马首上狠踏了一下,凌空跃起·战马的身上满是血迹,在他一踏之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地上湿红了一片·
他掠上城墙,身后的士兵立即涌了上来,城墙上的兵戈之声不绝于耳·
三
“吴兄,这次都亏了你的粮草·我的东西有你一半,将来天下也你我同做,如何? ”
······
文弱的男声道;“她只不过是个贫家女,我落魄的时候无意间碰到的,不然我怎么会要她做正室·我回去就休了她,你若再不要······ ”
据后来的士兵回忆说,他只听到这就冲了进去·
匪首早已醉眼朦胧,但见剑光欺近仍是知道危险,腰刀尚未抽出,已被斩下了头颅·
文弱的男子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跌的粉碎,身子刹那间弱了好几分·
他提着血红的剑,转过身道;“你就是吴弃时? ”
男子忙道;“我就是大善人吴弃时,虽然救济的人不是很多,但我从未牟取过暴利······ ”
他慢慢地走近男子,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男子的身子虽不弱,可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如何禁得住?身子在地上滚了几下,吐了一口鲜血·
他们回到营地,女子忙忙地迎上来,看到丈夫嘴角的血迹 忙扶下他,用干净温热的手绢轻轻地替他擦拭着,心疼道;“乱匪怎么这么狠······”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从玉般的脸庞悄然滑落·怕风太打了,扶着她丈夫回营帐敷药去了,始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也许是忘了吧·
风从他身边掠过,他觉得心里凉凉的·什么时候天开始这样冷了?他想了想,从未有人告诉他·
四
几天后,援军到了,听到匪乱被平定以后,并没有显出大家料想中的欢悦·
他没有依照圣旨等援军到来,散作主张,导致士兵伤亡过半,按法当占,即使平了匪乱,亦不能免·
可最终他没有死,用钱赎了·那些钱不是他的,也不是将士的抚恤金,而是那些伤残将士的疗养金,有的甚至连棉衣都当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被打了一百军棍,以警示后人·持仗的是两个后生,他们还很年轻,气力却已经不小了,也不晓的节省体力,仗仗见血的·每仗都是咬着牙砸下去的·
未战死的士兵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求情·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的,谁只却是如此下手·
援军的将军毫无反应·坚持将行罚进行到底,说是严明法纪,可谁都看的出他解恨似的快意·
他本来想等伤好了再走的,来人说;“你已被贬为庶民,哪有资格再住将军营帐·”
他的部下想让出来一个营帐,来人说;“其他营帐也是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他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就拄着参军时带来的一把钝了的剑拐里出去·
部下们要送一送·
上面又来了命令;出营者一通敌罪论处·
他身上的箭伤,本来已经开始愈合了,由于身子大幅度的活动又裂开了·血漫漫的渗了出来·
到了城门口,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了看·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帘被撩起,里面的一男一女,都穿着罗绸。
男子把赶车的叫到身边,在仆人耳旁说了几句,顺手丢了几张银票。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把他围住了,车上的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然后那几人就动脚了。没想到昔日的大将军,这样不禁打,才一脚就倒下了,确定真没有什么危险,他们的脚踢的更快更重了。
他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地流着血,衣衫彻底成了绯红色了。
车上的女子急道;“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说完就要下车·
男子冷笑道;“心疼了,还是善心发作? ”
女子道“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样做?”
男子冷哼道;“救我?若不是你们······他会不顾一切地攻城吗? ”
女子委屈地辩道;“我们真的没什么的·”
男子冷冷道;“我可以不休了你,如果你现在就闭上嘴,老老实地呆着· ”
城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他们一边看一边议论,都以为这几个小混混实在是不象话,把人打成这样子还不罢手,摇着头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觉的身子轻轻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曾经想过许多死法,却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偏过头的时候却从人缝里看到了那辆马车,车上的男子正恶狠狠地盯这他,女子用手捂着嘴,身子不住地抽搐着,眼泪汹涌着掉下来·
人声嘈杂,渐渐地连天和地都分不清了·
蔚蓝的天空漠然着,视众生的悲欢离合为过眼云烟·
他摸到那把钝了的剑,紧紧地攥在手里,喘了很久,才攒足了力气,用剑柄撑着身子慢慢地站起来·
身边的人都吃了一惊,骇然地退后了好几步·
他背倚着古老而坚固的城墙,慢慢地抽出剑,刺入自己的身体,钝了的锋瞬间穿透了他的肉体,死死地插入他背后的城墙中·
他的眼闭上了,身子却依旧挺昂着,如秀林之木·
邻家的小姐姐哭着说;“你站起来,不要再让别人欺负你了。好不好?你答应我· ”
多少年来回响耳旁·
-全文完-
▷ 进入竹青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