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与燕子
燕子不入愁门,真的。
我那老屋,曾住着三大家,虽无血缘关系,但亲如一家,长辈以兄弟、妯娌称,少辈也按年龄排行,比如我在少辈中排行老三,虽然父母只生我一个男孩,但他们叫我“三哥”、“三弟”,我有八兄弟呢。三家二十余个孩子,整天闹得欢,燕子也每年如期而至,在这里繁衍忙碌。我记得那时候常有许多邻居、甚至同村较远的老人、青少年跑到我的老屋,在那里歇息、乘凉,玩石棋、竹牌之类的游戏。这样的一个家在世人眼中真的是充满了友善,几乎成了庄户人家的精神依托。那几年,家运很顺。父亲的木工手艺做得又精又远,三叔的石匠生意也顺顺当当,只有二叔耕田,而他家人丁最旺。更重要的是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在人们面前蹦蹦跳跳,给人兴旺发达之象。
燕子真的聪明,仿佛与主人同乐。她们每年进进出出,欢欣雀跃,兴许是上帝派来的使者,专门访问这个平安幸福的家族。记得祖母在世时,亲自为燕子搭架子,让燕子垒窝时减轻点辛苦。她还经常教我们晚辈爱惜燕子,燕子来了不要惊吓它,燕子掉下秽物不要厌烦,即便是燕子把屎掉在你头上也不要恼。那时,我真是这样做的,但我弄不懂祖母为何爱燕如爱子孙。长大后,我懂了,但是少了与燕子接触的机会。我想,燕子就是一个吉祥物,有它相伴,再困难的生活、再艰苦的命运,也是会有希望的。对燕子的呵护与喜爱,其实是老辈人对生活平平安安的一种希望,对岁月风调雨顺的一种祈祷。他们善良,以为只要善良对待别人,对待外物,幸运同样会那样馈赠给他们。可幸的是,长辈们看到的是一幅大家庭
平安吉祥的生活画面,他们在对燕子的关爱与感激中,无憾地回归了大地。
现在我离开老屋二十年了,不知道我的那些兄弟们是否还善待燕子?也不知燕子是否依然在我家进进出出? 这些年,打工潮、捞经济,把平静的山村搅醒了,也把老屋的人心搅乱了。几个兄弟先后出去打工,听说有的在外面有点争强好胜,又有点对生活不满,常常对人生产生悲怨。燕子随着打工仔飞出去了,再也没飞回老屋。老屋上空留几个残破的燕窝。从此,老屋便接二连三地来了愁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随着父亲、二叔父的去世,老屋似乎塌了主梁。二叔家的几个孩子一个个非正常死亡,先是四子病故,再是五子为婚姻不幸自残。过了一年又是七子感觉生活没有任何希望,生存太苦难了,于是留下遗书随他五哥去了。我娘和婶娘一次次地痛哭,她们前后不到半年,眼睛都哭瞎了。这之后住在老屋的人陆续搬了出来。燕子飞了,老屋空了,只留下一幢更阴更潮更破败寂寞的老屋。
2001年,我老娘78岁寿终后,我就一年难得回去一次了。如今我住在城中钢筋水泥结构的新房子,仍然怀念老屋,怀念曾飞绕在老屋的燕子,怀念儿时那段快乐的时光。我常常打开铝合金窗户,看着燕子在远处的山村里剪飞,我是多么盼望燕子能够飞进市内,飞进我家的阳台啊。在一次次的怀想中,我还是忘不了发生在老屋的一幕幕悲剧。我不能责备那些兄弟有多么浅薄,也不想猜测他们究竟一种怎样的心态对待生活,逝者已去,只留给生者无限的伤痛和思念。 我想,兴许对燕子的态度,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兴衰;兴许与人相处的态度,意味着他自己的命运。家乡的人总是认为屋运差,我从来不信那一套,倒是相信“人运”。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是由自己主宰的,如果自己都主宰不了,那一定是他的思想出了问题。但是,我没有挑明自己的观点。对他们最好的安慰,恐怕只有逃离这个话题,让他们换换环境,换换心情,活得开心些。为了从精神上安抚老屋的兄弟,我还是从工资中拿出部分钱给二哥,让他把老屋拆了,但愿随着老屋的拆掉,能够消除生者心底永远的痛!今年回、家过年的时候,新屋做起来了,最近,二哥打电话来,说飞离了十多年的燕子又终于飞到了他的家。我是打心里欢喜啊!愿燕子带回的是平安吉祥的回归,文明健康的回归,人与人之间感情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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