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此刻很满足·懒懒的躺在锦榻上,惬意的连个手指都懒得动·
如果你能躺在全京城最好的红坊,喝刚出窖的三十年陈女儿红,而对面唱曲作陪的,又是现下最当红的名妓---宛红怜时,你也会觉得人生很满足·
醉窝美人膝,醒掌杀人权·不正是所有男人最奢望的生活吗?
含了口杯中的佳酿,甘甜而不辛辣·在舌齿间慢慢来回流淌半刻,让那酒意漫过全身,才缓缓顺着喉咙咽下·
追风很享受这酒的味道,熟悉而又不腻·不由舒爽的眯起了眼睛·
喝酒当喝女儿红。喝最好的酒,要最好的女人,这是追风一贯的原则·
抬头看了眼对面窈窕惊艳的玉颜,追风自己都觉得自己过的很满足·
宛红怜本来并不是在这里·
追风来的时候,她正陪着两个人下棋吟诗·
江南漕帮的当家曹铁雄,南宫世家最年轻的家主南宫无痕·
江湖上谁都知道漕帮两个字的含义·
也都知道南宫世家作为江南最久远的家族在武林中的分量·
有河的地方,就有漕帮的人·稍微了解过江湖的人,都听过南宫世家·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宛红怜没有抬头,因为她知道根本不许要。她身边的两个人,已经代表了整个南方·
南宫无痕更没有半点抬头看一眼的意思,仍然皱眉盯着前面的棋盘·
曹铁雄也只扫了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去,冷漠的说了句:
“我是曹铁雄,不管你是谁,马上滚出去·”
追风不由摸了摸鼻子,却并没有一点滚出去的意思·
他显然是个不识时务的人,要么,他就是不知道曹铁雄这三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曹铁雄抬头看他仍站在那里,不由一愣,摇了摇头心道原来是个没进过江湖的愣头青,补了句:
“我是漕帮曹铁雄,你可以出去了·”
追风还是站在那里,脸上却是笑开了花,仿佛恍然大悟道:
“唔!原来你就是那个二十年前杀兄霸嫂的漕帮曹铁雄,有礼,有礼·”
这话一出口,满屋皆静·
宛红怜更是惊的脸色苍白,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心想这是哪来的愣头青,难道不知道前面这两位爷动个手指头就可以轻易捻死他这只小蚂蚁吗?
连一开始就没抬起过头的南宫无痕都诧异的抬头看了眼·
二十年前曹铁雄杀兄霸嫂,夺了整个漕帮,这在江湖上不算什么秘密·
可是绝对是禁忌·
从没有一个人敢大声把这件事说出来·
更没有一个人敢当着曹铁雄的面触犯他的逆鳞·
曾经私下议论过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沉在了江底,跟满江的鱼虾做伴·
所以话太多,有时候真的不是件好事。
曹铁雄脸色先是一青,瞬间又涨的通红,眼中杀机连周围空气都将了好几度,将边上的宛红怜冻的打了个哆嗦·方恨恨的从牙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谁派你来的,你今天都必须得死·”
追风却像是没看到曹铁雄眼中浓的如实质的杀意,又朝南宫无痕看了眼,抓了抓头问道:
“你又是谁?”
南宫无痕皱眉半天,缓缓将手中的棋子落下道:
“南,宫,无,痕!”
追风一呆,想了半天才回道:
“你就是亲手毒杀了自己父亲的南宫无痕?果然登对!”
宛红怜此刻真是撞墙的心都有了,再看追风时,眼神显然是在看一个死人。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忿。这些世家高门,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骨子里原来比妓女都下贱,比蛇蝎还阴毒·
曹铁雄看了眼有点错愕的南宫无痕不由充满不屑,再看追风的眼神却有点变样。
此等秘闻连自己都未曾听说过,眼前的青年又从何处知晓?
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南宫无痕抢了先:
“你到底是谁,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语气冷的就像腊月里的寒风·
追风却像没听见,走过来到一脸惊慌失措的宛红怜面前柔声问道:
“你就是宛红怜?艳满京城的花魁牡丹?”
宛红怜点头,却是苦笑·
追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显是很满意,点了下头,脸上又扬起了笑意,问着身边一直在用眼神诛杀他的两人悠悠道:
“残红满地怜春老,不错不错。我要带她走,你们有意见吗?”
曹铁雄寒着虎脸冷笑出声,边上的南宫无痕仿佛又找回了刚才儒雅闲定的神态,信手捻起一颗黑子道:
“意见是没有,怕就怕你只能在黄泉路上带着她走·”
宛红怜吓的差点瘫倒在地,却也是自认倒霉·
杀人灭口,不正是江湖中最直截了当保守秘密的方法吗?
追风又笑,用手指挑起宛红怜的下颚道:
“听到没有,我可以带你走了,我们走吧!”
说完再不理身边两人,牵着宛红怜手转身向外走去·
刚转过身,后面破空声已经到了两人后脑·
追风甚至不用回过头去看就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粒原本在南宫无痕干净白皙的手上的黑子奔袭的弯曲路线·
也能感觉到另一道自曹铁雄袖里射出的取的是身边佳人的后背心处的暗器是何等的凄厉·
两道暗器带着各自主人的屈辱与愤怒奔雷而去,誓要将这两人立毖当场·
可惜曹铁雄和南宫无痕都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场景·
人并没有倒下,更没有转身。
两件暗器在对面年轻人背身抚袖轻挥后竟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
等那年轻人走到门口,又挥了挥衣袖道: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两件凭空消失的暗器又神奇般的出现在空中,带着比刚才更迅猛的气势往相反的方向倒飞回去·
宛红怜显是没有觉察到这些,跟着身边感觉神秘的男子刚跨出门口,就听到身后响起两声痛哼·
沉默半垧后是中气连她这个外行人都听出不足的气急败坏的吼声:
“你到底是夺命还是追风?”
想到这里,追风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杀他们,并不是追风有多仁慈·那是因为今天并不是杀他们的时候,或者说,他们还不配。
今天他要等的那个人,比他们两加起来还要重要一百倍,也比他们两加起来还要危险上一百倍,他不想有半点意外·
瞧,他是个多么谨慎的人。
夺命追风。
影子夺命,明月追风。
这两个名字并没有曹铁雄和南宫无痕那么响亮。
知道这两个名字的人并不多,可以说是非常少。
可也只有到了曹铁雄和南宫无痕这样层面上的人物,才有可能接触过这两个名字,也才有可能了解到这两个名字的可怕。
这两个名字,才是整个江湖的噩梦。
注意,我说的是名字,并不是人。江湖上没有人真的见过夺命和追风,也许有,不过他们已经不能开口告诉你了。
一个高手并不可怕,因为再高的高手,也架不住一群高手的围攻。
可要是一个独行高手抛弃了江湖道义,转而做起杀人不留行的刺客来又会怎么样呢?
一击不中,就抚身远遁,谁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何况,江湖上本来就没有人架的住他们精心的一击,再勇猛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老鼠是咬不死打盹的老虎的,但如果换了狮子呢?
这样的刺客,一个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何况是两个。
毫无疑问,能让追风如此重视的,只有影子夺命。
因为连追风自己都从没见过夺命,而他杀人的方法,更是千奇百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追风杀人,永远只有一种方式,明月过后,身首异处。
阎王好逼,明月难躲。一个人再怎么躲,也总有被月亮照到的一天。
那么夺命呢?想起这个追风就不觉有些好笑。
如果吃饭被噎死,被毒蛇咬死,被暗算砸在脑袋上砸死这些都还算正常,那么走在路上被脚下的石头绊死,走在街上被身边小贩的扁担拍死又算什么?
这还是一个刺客干的事?或者说,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
从怀里掏出那封看了又看的信,追风的头又大了起来。
也只有他,才真正了解到夺命的可怕。
正常的人,不总是惧怕疯子的吗?
他杀人的方式还有迹可寻,可是夺命呢?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还了解夺命,那一定是他自己。
信上只有几个字,但是追风一收到这封信就知道是他,也只有他才能那么轻易的找到自己,因为是他,所以他一定要来:
八月初八,京城摘魁。
八个字,却意味着谁能活着离开京城,谁就是真正的刺客中的第一人。
他们本就不为名,可是却不会甘心有个超过自己的人存在。
追风不甘心,夺命也不甘心。
又喝了口甘醇的女儿红,缓缓将随身的明月弯刀带鞘握在了手中。
也恰在此时,门被无声的推开。
来人身材修长,一身黑衣,连脸都包在了黑衣里面,跟追风想象的基本一致。看了对面仍低头弄琴的宛红怜一眼问道:
“影子夺命?”
来人并没有回答,也问了句:
“明月追风?”
然后是无声,连一旁的琴声也随即停止。只有凝重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来回激荡。
宛红怜觉得自己很冤枉,刚庆幸没有被南宫无痕灭口,现在又陷进了另一个更大的旋涡中。如果这两人是老虎,那曹铁雄和南宫无痕无疑只能算的上是两只小猫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奇事,杏眼瞪成了两个圆球。
如果一个人凭空消失在了你眼底,你怕是也会这副表情。
宛红怜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要是把这件事情拿去讲给同行的姐妹们听,她们怕是会说自己见到鬼了吧!
要说世界上有什么武功能让一个人凭空消失,那只有一种。
追风人没有动,刀鞘却向着左边的死角飞出去。
一条淡淡的影子一闪,又淡化在空气里。
“东瀛忍术,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一直就没有人掌握到影子夺命的杀人方式。”
空气里响过一声冷哼,随即是一片刀光。
刀光并不是冲着追风去的,而且冲着灯。所以刀光过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三样东西:暗,静,宛红怜的呼吸声。
追风猛的自榻上弹起,一把刀无声无息的斜斜插入。要是再慢上半刻,追风已经是个死人了。
轻吐出一口气来,看了眼黑暗中的绝美女子道:
“你是影子,可别忘了,我是明月。再怎么暗的影子,都会被明月照的无所遁行。”
随后是比明月还要亮上几分的刀光,华丽如烟火。
宛红怜甚至怀疑这样华丽的刀光,又怎么杀的了人呢?
可事实上她又错了,刀光消失的地方,一抹鲜血凭空溢出。
追风有些兴奋,只要击杀了前面这人,自己就是刺客里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将刀尖上挂着的血滴伸到嘴边舔了舔,腥的,没有女儿红好喝。
接着便眼神一寒,手中弯刀新月般挥出,喝道:
“想走,哪那么容易。”
等弯刀停下,空中多了个黑色的身影,停了半刻,又在一声惊呼中“噗”一下摔下来。
宛红怜惊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第一次感觉到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越是漂亮的东西,杀气人来越是犀利。
此刻再看那青年脸上的笑容,竟觉得有说不出的狰狞。
那黑影在地上蠕动半垧,从喉咙里传出“咯咯”的刺耳声音,猛的扬头冲着追风吼出两个字:
“我不。。。。。。”
可话没说完,就已经倒了下去,再也不见动静。
追风咧了咧嘴,冲着渐渐冷下去的尸体道:
“你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处,你以往杀人都不讲痕迹,此次就不该学那君子做个公平了断。”
收起玩刀带着玩味笑意向惊魂未定的宛红怜走去,走到跟前道:
“现在已经没有人妨碍我们了,春宵一刻,委屈美人久侯了。”
刚走到宛红怜身前挽手想将她抱过,脚下一个踉跄,脸却一下沉了下来,盯着满脸惊慌的宛红怜冷笑道:
“戏演的真好!”
原本柔弱惊惧的宛红怜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低头玩着发角问道:
“你没有想到?”
追风苦笑着点头,也只有点头。
宛红怜却并不甘心,追问道:
“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你早该想到的。”
追风摇头,叹气道:
“谁又能想到江湖中最神秘的刺客夺命,竟是个连一点武功都不会的青楼名妓。“
宛红怜收起了笑容,悲怜般的盯着追风道:
“你不觉得不懂武功的人做起刺客来,比懂武功的人更可怕吗?不懂武功,所以没有几个人会对你防备,特别是我这样的漂亮女人。”
追风看着脚尖淡淡道:
“以后再也不会忘了。”
宛红怜又是一阵娇笑,满意的看着追风的表情道:
“可惜你已经没有以后了,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吗?最难消瘦‘美人恩’,听说过吗?”
追风脸色又是一沉,深深的吸了口气道:
“毒神刘姥姥,‘美人恩’难消。天下至毒,莫过于此。如果天下间有一个人能解的了此毒,怕只有刘姥姥自己。但是谁都知道刘姥姥刚刚过世。怪不得你以往杀的人都查不出痕迹,却原来都是先中了‘美人恩’。”
宛红怜“咯咯”一笑问道:
“你不问问我把毒下在了什么地方?你知道你喝的酒里并没有毒,你是个谨慎的人,下在酒里酒杯上,都很不明智。”
追风又是一阵无奈,明显感觉到了肚子里的绞痛,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却还是硬忍着回道:
“你要是想说,自然会说。”
宛红怜微微皱起了秀眉,似乎有些不满意追风的冷淡,哼了声道:
“刚才那东瀛忍者的血味道怎么样?”
追风“嘿嘿”低笑出声:
“果然如此,那东瀛忍者临死前没说完的那句话应该是我不是影子吧。”
宛红怜摇了摇头,似是很无奈道:
“你总算还不笨,可惜知道的晚了点。我数到三的时候,你就该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宛红怜数到三的时候,追风却并没有倒下去,原本躬着的身反而直起来,脸上也没有了痛色,重新恢复了血色。
宛红怜就觉得事情不妙,是大大的不妙。笑容凝在了脸上,原本倾城的脸一下字扭曲起来,厉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追风抹了下鼻子,耸肩道:
“每个人都叫我追风,其实我有姓的,我就姓刘。”
宛红怜绝望,盯着恶魔般的脸慢慢闭上眼睛道: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追风又有些无奈,重新点亮屋里的灯道:
“一个人表演的过于逼真了,却往往反而有些不真实起来,你说不是吗?”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宛红怜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拥上了红潮,刹那间整个人的神态都变了,变得娇媚,变得诱人。
喉间似有意似无意的呻吟更是激发着男人最原始的欲望,款款来到追风面前,媚着眼睛解下一衫道:
“如果你不杀我,我就是你的。以后永远跟着你。”
追风眼神有些涣散,盯着宛红怜洁白如凝脂的胸脯狠狠的咽了几口口水。
天下间,有几个人能闯的过美人关。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是如此香艳的请求:
“听起来似乎是相当不错的交易。我只想问一句。”
宛红怜对自己很有信心,她确信只要是个男人,就没有办法抵挡的住自己的魅力。这招她不是第一次用,她现在仍好好的站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把如汉白玉般的玉体缩进追风的怀里,轻咬着他的耳垂,痴痴笑道:
“呆子,有什么问题,不可以等下再问吗?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追风却轻轻的推开了她,原本淫秽的眼神瞬间清澈起来,冷冷道:
“我只想问一句,你对几个男人用过这招?”
宛红怜呆住,彻底呆住,她不信世界上会有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煞风景的拒绝自己。如果有,那只能证明那人不是男人。
瞬间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败,银铃般的笑声扬起,以世界上最刻薄的语气道:
“原来让天下闻风丧胆的明月追风是个不能人道的孬种,不是个男人。”
一个女人要让一个男人失去理智,有许多方法。她刚才已经用了一种,现在用的是另一种。
女人实在有太多对付男人的方法,这点谁都必须承认。
出乎宛红怜意料的是追风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忧伤,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徐徐道:
“像你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懂什么叫曾经沧海。”
宛红怜想笑,想大笑,笑自己,也笑追风。一个冷血的刺客会爱上一个女人,她不信,她要问他是谁,谁的魅力比自己还大。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到了此刻,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反而关心的是谁比自己漂亮。
追风并没有让她说出口,他知道她不信,她也不需要信。想到那道如出尘仙子般的倩影,脸色一下温柔下来。
看都不看宛红怜一眼,径自向着黑暗里走去。
宛红怜觉得自己真的疯了,她想不到追风能识破自己,更想不到追风到最后能放过自己。她想不到的人太多,一个原本自信满满的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自信,是不是也会发疯?
看着那道即将消失的身影,宛红怜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追风,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这实在是个平常的夜,平常的故事。江湖上每一天都会发生,每一个故事的结局却不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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