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娘打小学着唱戏,因为先天条件好,身段美,扮相俏,很受当地公卿贵族的追捧。后来她遇到了她心仪的人,是个当地有名的商人,这商人姓柳名庭芳,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殷实,人也厚道,善于钻营,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柳庭芳原本已经娶了两房妻室,虽然生意做得很大,无奈这两房皆没能给柳庭芳生个带把的,而是给他生了四个粉嘟嘟娇滴滴的女娃儿。柳家几代单传,他爹娘和他一心盼着能续上香火,期盼柳家能够人丁兴旺,于是一直惦念着要柳庭芳再娶个小妾,给柳家传递香火根脉。
柳庭芳和爹娘四处寻找能给他家传递香火的合适人选,在他这么多年天南地北、四海纵横的经商生涯中,他也在苦苦追寻,不觉年已届四十。这柳庭芳倒也文雅儒秀,打小习得诗词书画,虽然后对经商产生了浓厚兴趣,从此弃文从商,原本就比较丰厚的家底在他的经营下红火昌盛。他并不似一般的风流雅士四处留情,而是想寻个既能给他生儿子又能真正跟自己产生感情的红颜知己作伴。
虽然已有两房妻室,无奈柳庭芳常年在外经商漂流,跟那两房原本就没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交流感情,那两房也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娶进柳家大门的。她们皆是寻常百姓家平常女子,只知相夫教子,没有任何文采风韵,中等姿色,性情倒是柔和雅静,给柳家省了不少无聊纷争。对于没能给柳家生个带把的,她们都深感歉疚和无奈,倒也支持柳庭芳再续一房,甚至她们也张罗着给柳庭芳找合适人选。
这日,柳庭芳自山西处理几单生意归来故里,他已经在山西、河南、安徽待了差不多有两年时间了,这趟回乡也是因生意需要。他一进门就碰到旧时交好登门拜访,这好友遂邀请他上城里的祺祥楼喝茶听戏,这祺祥楼可是当地非常有名的茶肆酒楼,当地有名望的贵族皆在闲暇之时去那里品茗看戏。
柳庭芳在生意场上多年摸爬滚打,见过的绝色佳人不计其数,奈何这日一见正在祺祥楼前厅台上顾盼生辉、明艳动人的沁娘眼睛就似乎粘上了她的粉面娇容,陶醉在她优雅如云、曼妙若仙的身姿吟唱里,痴痴狂狂,禁不住要跟着台上这般美丽如诗如歌的妙龄女子吟唱舞蹈起来。彼时,沁娘着一身玫瑰红的柔润绢缎,衬得她人如玉生辉,那是温婉细腻的润泽光辉。两支浓密黑亮的秀发披散在柔弱香肩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仙气,似妖似狐,却又温柔若水,静素若风,更兼那如泉潺潺,如铃悦耳的缱绻吟唱,让柳庭芳心魂出离,情不自已。他仿佛觉得有一阵携带着温润迷香的清风柔柔扑面而来,漫过他火热的胸膛,扇起更加猛烈的旺火,那火烧得他眼神迷醉,浑身躁动不安,他拼命吞咽着口水,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可还是不解渴。他觉得他找到了他一直追寻的梦,他的红颜知己就在眼前,他于是想到了一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曲完毕,众人皆喝彩夸赞不已,高呼沁娘再来一曲,戏班老板上来应对,说这沁娘今日玉体欠安,由他人继续为大家献艺,众人皆遗憾无奈。沁娘下得台来,柳庭芳立马来到后台,顺便叫手下仆人去对面西街给沁娘买来燕窝让她润喉滋补。沁娘娇嗔腼腆,福了一福,问询眼前这等温厚端正的中年男子姓什名谁,两人在后台一番细细交谈,把各自的大体了解个清楚,沁娘打心眼里对这个相貌堂堂的敦厚男子深有好感,想到自己多年飘零,打小卖艺,个中滋味,谁人能知?再兼她身为戏子,身份低微,虽是名角,白日里受着众人追捧,但这等唱戏卖艺终究不过是碗青春饭,再过些年岁,又会有更加年轻漂亮的人儿出现来顶替她,那时她又该如何度过下半生呢?这些年,追求她的王公贵族不是没有,而是数不胜数,但是她觉得一直未能觅到如眼前这般稳重敦厚的男子托付终生,她见他第一眼便在心里漾起羞涩的情愫,知道自己终于盼来了意中人。
此后,柳庭芳成了祺祥楼的常客,而沁娘也觉得在台上不是为别人演出,而单单是为着柳庭芳献艺。她在台上翩翩曼歌时,眼眸一直默默含情地向柳庭芳传递着爱慕的情愫,而柳庭芳也是癫醉痴迷不已,仿佛这偌大的祺祥楼早已没了旁人,独独剩下他俩眉目传情。
柳家那两房闻听柳庭芳找到了合适的对象皆为他高兴不已,虽暗夜也会面壁而泣、暗暗哀伤,毕竟谁叫自己肚子不争气呢,终究能给柳家续上香火才是大事。不久,柳家大张旗鼓,操办婚事,迎娶沁娘。万般娇媚的沁娘沉浸在无边的幸福里,太过美好,让她一直晕晕乎乎,仿若在梦。婚后,沁娘与柳庭芳举案齐眉,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仿佛神仙眷侣。三个月后,柳庭芳带着沁娘到了京城,因有几大客户在此,他们要在京城待上半年有余。
沁娘自此变成相夫教子的温柔小妻,如同小鸟依人一般日日陪在柳庭芳侧,再也不用登台献艺做个身份卑微的戏子。最初,她很是享受了一番这等衣食不缺的安静平常日子,也喜欢这等锦衣玉食,可日子长了,她也觉得太无聊,太漫长了。柳庭芳日出夜伏,有时三天两头因生意缠身而不归,沁娘只得独守空房,她便渐渐觉得孤寂无奈,度日如年。
这日,深感无聊的沁娘独自来到京城最为繁华的长安街上闲逛,她还是喜欢有人群的地方,跟这么多人在一起熙熙攘攘还是比独自孤苦凄凉地在家等着柳郎回来要好得多,这些繁华是她过去所熟悉的,是她已经习惯了十多年的生活。她便独自悠闲自在地从长安街这头走到那头,不过瘾,又穿越密密人群,从那头挤到这头。正当她享受着人群喧嚣的快乐时,一匹高大白马在她跟前刹住了,那马仰天长嘶了一番,吓了沁娘一跳,惊魂未定之际,从马上下来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这公子长得可真叫一个俊啊,鼻若悬胆,剑眉星目,有如玉树临风,潇洒不羁,气势逼人,一双明眸定定地看着娇羞受惊的沁娘,沁娘玉手轻轻抚着心口,好久才平静下来。公子自我介绍说乃当朝十一皇子,出门视察民情,本不想轻易以真实身份示人,但见姑娘慈眉善目,因此不碍透露身份,方才是马儿受惊,吓着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为表歉意,欲请姑娘赏脸到皇宫一游,我欲设宴压惊赔罪。沁娘自知道他乃当朝皇子就已经惊诧不已,再听说要去皇宫重地,心下震动,犹豫不决,便告知十一皇子自身已是有夫之妇,草民百姓,不敢随便去那圣地惊扰。无奈十一皇子态度异常坚决,几番邀请,沁娘也几番拒绝,推脱不下,便随十一皇子进了皇宫圣地。这里雕梁画栋,金壁辉煌,威严沉穆,简直不是人间的时日。
十一皇子刚一吩咐下去,满汉全席便堆在了沁娘眼前,沁娘的心自见到皇子就没停止过狂跳,一直忐忑不安,面对这许多人间不可多得的美食,她却没了胃口,只顾着忐忑了。心神不定间,十一皇子亲自为她夹来好几头鲍鱼,她不好意思地推却,无奈十一皇子已将鲍鱼夹来要亲自喂她,这下她更局促不安了。纵然她前十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过千变万化的场合,可今日却是当朝十一皇子亲自在皇宫里给她夹菜亲自要喂她,她何时见过这等场合,又有几人经过这等场合,这样的际遇是好是坏,她心下自然忐忑不已。
好不容易应付了这顿丰盛却如鲠在喉的盛宴,她说天晚了,要回家,皇子便亲自驾着马车将她送回了家,柳庭芳还是没有回来。这一晚,沁娘的心辗转不已,难以成眠。皇子那张秀美俊朗的脸,那温柔痴缠的举动,那体贴熨籍的举动和话语老是在她心里碾过,搅得她心海翻腾不已,挥之不去。
第二日,皇子早早骑马来到了她的住处,说邀请她上郊外去游玩,她矜持但是却又有些欲拒还迎地说,不去了,柳郎可能今日回来,我在家等他算了。皇子不由她再推辞,而是拉起她就上了他的马。在姹紫嫣红、缤纷明媚、柳绿桃红的京城郊外,沁娘很开心地被皇子温柔地引领着环游了一圈,不时地被皇子的甜言蜜语逗地娇笑不已,还在皇子的纠缠下为他唱了一曲曲子,他则吹起长萧轻轻和着,引来无数游人驻足观赏,皆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沁娘听这话脸红心跳不已,偷眼看皇子却是得意舒畅不已。
晚上回到家中,柳郎回来了,很高兴地告诉沁娘说要去四川做几单大的生意,是朝中权贵介绍的,且有朝廷密信保驾护航。沁娘惊诧不已,但随即明白了其中玄机。她掩饰着心跳和不安,不知该不该告知自己与皇子交好。可是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不出口。柳郎一早起来就去了四川,嘱咐沁娘先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过段时日等四川那边安顿好再过来接她。她眼泪婆娑地送走了柳郎,却又有点点莫名的兴奋和期待,仿佛在等着什么。皇子在这天中午又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来到了她的住处,邀请她去皇宫游玩,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在皇宫里待了四五日,天天与皇子在一起嬉戏游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已是个有夫之妇,只觉得跟皇子在一起日子过得飞快,而柳郎一去居然杳无音讯,她想他定是忙于生意而忘记了跟她联系,她有点盼望,却又有点害怕他会跟她联系。
这几日与皇子相处下来,她发现了皇子眼中那默默的温情,他是爱她的,他对她说要娶她,哪怕不要这大好河山和荣华富贵。她知道他是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因为所有皇子里就剩他和三皇子,其他的都夭折了。可是他居然告诉她,为了她这样一个有夫之妇而愿意放弃皇位,还要娶她,这让她感动得泪水涟涟,却又深感对不住柳郎,他还一直蒙在鼓里,而且他去四川肯定是十一皇子暗中安排的。皇子就是想多些时日跟她在一块温柔缠绵,完全不在乎她已是人家妻室,完全不在乎她过去曾是一卑微戏子。
皇子在京郊给她安置了一处更好的住处,她便安静而又惶恐不安地待在这里,后来她对皇子说这里风景不够优美,皇子于是斥巨资给她建了个人工花园,她说她喜欢吃荔枝,于是一骑红尘妃子笑,她便如同当年的杨贵妃一般吃到了他派专人从岭南运回来的新鲜荔枝。她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享尽了皇子的温情体贴。
许多时日过去了,她却等来了柳郎的一纸休书。她并不知道,这也是深深爱慕她的十一皇子差人以朝廷的名义逼迫柳郎做出如此举动的。柳郎那时方才醒悟这一切的一切,登时昏死过去,醒后心泪枯竭的他无奈只得写一休书交付皇子仆从。她接到休书后,心里像刀子在撕剜一般,泪雨滂沱,她知道自己辜负了曾经深爱她的柳郎,她知道她永远地伤害了曾经对她那么好的柳郎,可是这一切皆不能再回头了。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为了柳郎,为了自己对他的辜负。
再过些时日,忧伤渐渐平复了些,皇子还是似往常一般对她千般万般好,她也非常享受着他的柔情蜜意。他说过些日子,就跟她拜堂成亲,她心虽有不安,可想着能跟他在一起也是好的,毕竟自己是喜欢他的,这喜欢不同于对柳郎的喜欢。对柳郎,她觉得他带给她安心的感觉,跟他在一起她觉得什么也不害怕,而对皇子,她觉得他带给他很多青春的激情和快乐,跟他在一起总听不够他对她的甜言蜜语,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而他对她也是这般的好,这般的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贝一般疼爱不已,还为了能够拥有她而做出与他性格不符的逼迫柳郎的举动,她虽也有几分怨他,可感动于他对她的痴心,知道他是爱她如命才做出如此举动,也就原谅了他。
那日,皇子从她住处离开,说是今日父皇要求他和三皇子来个比赛,有武斗,有文斗,主要想看看到底谁更适合成为未来的一国之君。她倒并不希望他成为什么皇帝,只求与他过平常百姓家的日子就好。她在住处等他回来,可是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消息,还是皇子的一个亲信仆从趋马而来,告知她噩耗,原来十一皇子在与三皇子斗武时不慎被三皇子的长毛刺中胸膛,救治无效,已经归西。她听后觉得悲痛欲绝,心如刀割,昏厥过去,良久,她才悠悠醒来,却茫然无措,不知身在何方,又将向何处去。
多年以后,已经白发苍苍的她在一处僻静庵里静静修行了几十年,日日诵经,吃斋念佛,深感自己已与红尘断了干系,只想做那浮云野鹤,从此了无牵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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