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紧赶漫赶,赶到沈府还是没见到安雅,心下不免惆怅若失,心中把孟云骂了一万万遍,才强打精神向正在用早餐的大舅请安。李天泽让他挨孟飞坐并不说什么,倒是沈重飞酷脸笑了。老了老了笑脸反倒多了和少年时换了一个人似的。
逸飞懒散的心一时滚起兴奋。餐桌前的气氛轻松而愉快,恼了一晚的微娅竟也是笑了,问他巴巴地赶了赴了一场空可是想揍孟云一顿,如果想就揍狠点,别手下留情。逸飞笑没接荐错开话题,先是赞她雨后茉莉,玉雪冰肌,妍香迷人,接着就问她茉莉香水系列可是已准备推向市场,他可是随时可以开机的,柜台专列也备着呢。微娅笑,动人的瓜子脸写满自信骄傲:“如果没有意外,过一个礼拜就可以了。”
“还有什么不足吗?”
“我觉得小姑姑设计的两款水晶瓶不是那么新颖、古雅、富丽。包装是物品的第一感观印象,第一感观印象不好,下面的戏不是很难唱?香水再好也是要大大打折扣的。”她说着笑:“不如待会你去看看帮我想想哪儿不对?”
他想都不想的笑:“放着专家不请教却是自寻烦恼了一夜,哈哈!……”
微娅恍然大悟一个劲拍自己脑袋瓜子,清灵的眸子喜的有些害臊,目光投向沈书荷:“一个晚上我只在气孟云把正事都忘了。”跟着就讲她设计研制的系列的茉莉花香水又取来样品,大大小小有七款。沈书荷从瓶到香水细细鉴赏、细细品闻。她自幼在深山里长大,对植物香型有着敏锐的辨别能力。一刻她就笑了做出批语:“味香细腻、清甜、自然不足,雕琢有余。”一面说一面向丈夫要了纸笔画了瓶的修改方案。微娅几个年轻脑袋凑起来挤在一块。沈书荷大才他们从小听到大,从小见到大……不知为家族解了多少难关困厄,今天他们又见证了她古典、大气、雍容、华贵、飘逸、灵动。
微娅阿弥陀佛一声,沈书荷微笑:“物像神似终不是它的精髓。”
“是。”微娅答:“婶婶,不如名儿您也取了吧。”
沈书荷想想说:“茉莉花晚来犹香。在月照窗纱时坐在茉莉花下,茉莉冰肌、香浓一室,俗的人一刻都清雅了。”
“和您比我们自是再俗不过的了。”孟飞笑:“小姑不如这刻您就不要陪小姑父了,去微娅工作室,我也很久没看她工作的样,她工作起来就不想大哥了,就不伤心了。”
沈书荷笑:“不行,小姑父时间紧促,他还要拜访几位重要朋友,说来你也学了一半医,对中草药也是认识不浅的,鼻子的灵敏度还是有的,只是你太关心自己,不是吗?”
孟飞嘿嘿笑:“不瞒您,我都被二哥支派的晕头转向,不是沈叔一个电话打到他那,我哪有闲功夫跑了来偷懒消闲。”
“这点出息。”沈书荷笑把孟飞拉到身边:“你还不该用点功?五兄弟属你最贪玩,孟龙不是摸着你的性子使你,你还不知怎样放纵自己的马呢,呆会儿你就和逸飞一起随我们去,跟着小姑父也长些见识,学学他怎么外交辞令的,也认几个朋友。”
“真的?”孟飞喜的拥抱瘦弱的沈书荷,狠狠地亲口她高高的额头:“终是您最痛我。一直就想目睹小姑父商场上的丰采神姿,可总没机会。”
“嘴甜不管用。”沈书荷笑:“能把他们拿下才是真功夫。”
“当然,双飞于天,所向披糜,何况有小姑父这只雄狮开道。”
“别指望他会说什么。”
“他老人家就是一座桥,让我稳地走过去了我还不能挥洒内容那不是太丢您的脸?放心,哪回我丢了客人?”
微娅撇撇嘴:“你们兄弟五个除孟龙没个不是这样的。”
“那是,这不能怪我,遗传基因这玩意你没以办法,微娅,我办完正事就去你的工作室。”
“懒得理你。”微娅斜眼。
一时用完餐各自散了,各自忙各自的。
李天泽、沈书荷夫妇出府拜会了四位朋友。“英伦”水陆空运输总裁:歇洛尔。摩伦斯特,“南丰银行”乔亚。道尔敦,地产巨头苏伯森豪。温伯尔。逸飞、孟飞像是两名商学院见习生,跟随在先生后顺谨小慎微,聆听教导。先生与朋友的谈吐亦庄亦谐,简洁明快,内容天南地北,小至家长里短,风趣幽默。深夜从温伯尔的私密小客室出来,逸飞深深呼吸,他自以为是哈佛商学院的骄子,自以为是聪明过人,自以为可以在光阴面前赌一把,自以为是大器有成……但是今天他惭愧了,他不能将自己诉诸于有形的词句,他根本就是糊涂的没有根基的,他拿什么资本去爱安雅?他彻底的否定自己,他不要在爱情里荒芜自己,他张开的翅膀要收敛起来,他必须重新回炉铸锻,是的,必须!他非常果决的这样认为,只是他必须处理好静仪。
孟飞捕捉不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表达不出深层次的自责:“当我还在为自己的一点点小聪明沾沾自喜时就该狠狠赏自己一个耳光,我把大好的时光用游乐上,我的生活态度……”他闭目宁神重新翻摄他进入的每个场景,自然、温和、熨贴,每个微笑后面浑然一张没有国界没有肤种没有有语言分别的网,他们轻松驾驭着语言互相引用着各自国家典故、诗章、哲学句子;有沉吟的思索,有开怀释然的谅解,有历史记忆的深邃,……他们在茂密的森林里;在无风三尺浪的海洋上,他们穿越土地的分水岭,拥抱、握手、均称呼吸,越谈越兴起……这是兄弟、这是朋友,……他搅断了肠子恨恼自己,快痛苦的死掉,思维能力大大的下降,他需要急速调整心态。
沈书荷撇眼坐后的两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说了一句:“你们下车吧,不用受拘束了,玩去吧。”
“是。”他们异口同声逃命似的逃下了车,他们需要清新,需要空间,大口大口的呼吸,最让他们不能忘怀的或许还是李天泽在谈到当今国际对中国态势,尤其是法某些媒体的对aoyunshenghuochuandirdefenhua行为,他没有义愤填膺,没有激昂陈辞,唯是淡然微笑,轻吟:
句里春风正翦裁,溪山一片画图开。轻鸥自趁虚船去,荒犬还迎野妇回。松菊竹,翠成堆,要擎残雪,斗疏梅。乱鸦毕竟无才思,时把琼瑶蹴下来。
我可以这样泰然吗,可以这样了无痕迹挥点篾视吗?他们同时问着自己。
他们去了一个空旷处,狠狠地打了一场,然后垂蔫蔫地倒下了,四脚撒天的。蓝色的夜空,蓝色的月亮、蓝色静谧,蓝色的虫鸣于四野,风在耳边。他们像虚脱了躯壳没有了灵魂的护卫,在他们的思想概念里还从来没有此刻的民族根系肆意漫爬缠结胸中,每一根纵横的神经网张结的是如此暴露,如此汹涌。民族之魂的深沉,遥望祖国的苍凉情素逼得他们要死去。孟飞似乎可以完全理解祖先为什么生生死死要去履行那个承诺,宁肯舍去一个亲身骨肉的爱情幸福,去伴青灯古佛,生命需要寄托,需要承载,灵魂需要归所……他流泪了,他真的长大了,大男孩的日子结束了。逸飞深深地凝眸,月亮妖精般吐纳,鬼魅般媚柔。人世就是这样,漂泊的踪迹总是被嘲笑、被鄙视,再伟大的影子也逃不过根的痛苦……他深深为那张棱角分明、沉稳满以微笑的脸庞感动,民族的气节在那张扬的无以伦比,在那被深深的敬重……我伟大崇高的计划设计,自以为是的爱国举动,在那不堪轻轻一个微笑,那是种多么神圣的民族傲骨?我拿什么比?他怎么安心把安雅交给我,怎能不拒绝……他也流泪了。两个小男人流着脆弱心灵的泪水,一阵香风游丝一样游上他们鼻翼,孟飞猛然跳起叫:“月照窗纱。”
面前一张俏脱脱、温柔的笑脸递过来,他诧异:“微娅?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微娅遥指远处林下:李天泽夫妇携肩漫步,手拖手,俨如少年情侣,却是有说不出的风流韵致。沈书荷已换下窄体的缎面百合旗袍,穿上一条柔质丝棉白色拽地长裙,放下长长的黑缎墨发,远远的轮廓,远远的飘逸。
“哦,天啊,这是我的小姑吗?她怎么还是这样没长大,怎么我都和她一般大?”他傻眼的瞅视。逸飞早跳了身起来,放眼,唯是惊若天人仙侣:“我去死了吧,我不要活了。”他再次直挺挺的倒下去。微娅格格娇笑,左右开弓连抽十几掌,硬是没打醒他,她更是笑的喘不上气,一双香死人的葱尖玉手一只拧耳一只捏鼻,俏笑:“你纵是死了也不管用的,不如化悲痛为力量,像我,我不要爱孟云,去爱文齐。”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倏地坐起身抓紧她:“最起码也该扭妮作态一下,让孟云开心一下才好啊!”
“呸,我干嘛要叫他开心?”她抽出玉手:“起来,这香味可是自然了一些?”
“当然,孟飞鼻子不是已告诉你了,不过应该还差些,没听他十分的赞,只是一时惊诧。”
她啐一口笑:“你俩到底经历了什么劫难,难受的死去活来?”
他勉强笑下:“我们过多的把时间浪费在嘻戏情爱上,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要给自己一点压力,五年不恋爱,只专心致志事业。”
“你就不怕安雅被别人抢走了?”
他苦笑:“是我的总是我的,不是我的守着又怎么样?看卢叔,一辈子用心在舅母身上,还不是落得一身孑然。”
“你不能这样想,这样想就太消极了,你不追求,败也败得不心甘啊?”
“这样良辰,我们不谈爱情。”他拧下眉:“给詹姆士爷爷过完寿辰,你和静仪跟我一起回大陆散散心吧。”
她点点头:“我早先不愿回去,这刻我恨不能长上翅膀,我要看孟云是怎样走入那座殿宇的,我放不下他,可是我不能给他太大的压力,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对不对?”
“对,”他笑:“怎么就想通了呢?”
“难道我周微娅真的很笨吗?能和你们几大家子结亲眷也应不差吧?”
“若周家差了,我杨逸飞岂不是要寻个缝儿钻进免得丢人现眼了。”他几是向往的:“我若出身在香水周家我要美死了,天天被香风裹着、薰着……”
她大笑:“我也是想我有你这样的哥哥多好,天天有人哄着我,护着我多好,全不似周涛立,一本正经,烦死人,整天就是看老婆脸色,窝囊死了。”她笑着:“不如我们拜把子结个异性兄妹,看月色多迷人,我找不到情人就拉你陪我,好不好?”
“不是说去爱文齐吗?对了,文齐是谁你还没有告诉我?”
“他是我台北时高中同学,去年在美国读完大学,正考博士呢,今年初我去美国玩刚巧在唐人街碰上他。”
“他说他爱你吗?”
“他才不像你,乱逗女人,他很斯文、稳重、绅士,我很惊讶,早年他可不是这样的,整个愣小子,简直是木头,难为他读了法律,还入美国名牌学府,还要拿博士位。”
“不足为奇,男人总是不断改变,不断超越自我,没有谁一生来就是一派帝王将相风度。”
“有!”
“谁?”
她呶呶嘴:“他是天生的帅才,十五岁就已迷倒众生。”
“是。”他甩眼远处的大舅舅,立刻蔫搭搭的:“我没有他身上一点儿的优秀细胞,在他面前我找不到自我,智慧、灵感、潇洒、骄傲无不萎缩,我不知道怎么样面对自己。”
她撇撇嘴:“孟云说的一点儿不错,你太过崇拜他了,一行一动都去模仿,这样你迟早会迷失自己的。”说着顿一下:“你不能再这样了,你必须把他当敌人。”
“敌人?”他惑然:“怎么可能,他可是我嫡亲的亲舅舅,你昏头了。”
“说你笨吧,说你不如孟云吧,你还不服气,还死顶,敌人难道就是非曲直分明,战场上明枪明刀打的?是你性格上的懂吗?”接着撇眼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你爱你孟云吗?”
他摇摇头。
“从面相,他是绝对没你帅气的,你帅气和那位差不多,但就聪明灵光可真差了好几层呢!”
“我有那么差劲吗?”他瞪眼。
“当然,他性格独立,不以任何人为标本,大事行事果断,是真正的大将风度,你呢?”
他黯然点头:“我很难走出他的影子,你不会明白这个影子在我内心深处的份量。”他说着极幽幽地:“我原本并不想从商的,我是想从军的……我不知道……人性是脆弱的,雪莱说‘我们最甜美的歌,就是那些倾吐最哀伤的思想的。’而缪塞《五月之夜》中说‘最优美的诗篇是最绝望的,有些不朽诗篇浸满着眼泪。’”“是又怎样?”她盯着他。
“我想给安雅永远的幸福,她拥有世间两个伟大的父亲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们间没有谁错,但阴影就是阴影,不是吗?”
她垂下眼皮:“只有经历了苍痛的人才懂得爱,才懂得欣赏。”她抬眼天边的月亮,姣姣洁洁:“你问我怎么就想通了,其实那是一刹那间的,在来之前,我刚歇下来,坐在茉莉花下,月亮安静地撒在我面前,一地玲珑的别是雅趣,‘月照窗纱’就上了我心头,那是种很幽幽的思念,很静谧的伤痛,又是一份甜美安逸,孟云的影子就在我眼前移来晃去,我想这样很好……”
“微娅,走,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哈,哈,月照窗纱,月照窗纱!”孟飞突然像着了魔似的拉起微娅就跑,丢下逸飞惆惘失性。
云,深蓝、深蓝,在月亮的后面,宛如浮雕洗洁着天空,洗洁着尘埃。
他是不想攀附月色,化一缕清风的,他吹起了口哨,哨声里是阙清照: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2008-6-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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