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是为什么，也许就是为了逃避吧，逃避周围追问高考成绩的人，我选择消失，回到老家修养一段日子．　

在汽车南站有一种莫名的迷失感，看着蓝蓝的天上毫无遮拦地从头顶向地平线铺展延伸出去，我，忘记了东西南北，只能识别天与地的差别；太阳当空斜照，树影拉得很长，虽是九点，却有下午日斜西天的意味．　

大巴车一路奔驰，窗外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田野、村庄与市镇．那青色夹杂着刺眼的黄白，是青山侧面的裸岩，看样子都很苍老了；那金黄色的背景上不时点缀着几点鲜红，是田野上农机耕作的繁忙景象；那或整齐或斜摊成的瓦屋，集合成一个又一个的村庄；那红瓦白墙，熙熙攘攘的车辆和吆喝着乡音的人川流不息的集镇带来了早市的喧嚣与忙碌．　

岚山镇今早不逢集，所以它和其他集市比起来显得清爽和空旷许多.

骑上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车轮下的油柏马路无限延伸到远方，再也没有以前的坑坑洼洼的感受了．路两旁列兵似的杨树列，笔直地矗立着，风起带动枝干摇曳，掀起绿色的波浪，送来一阵又一阵的清凉．树脚下的沟渠早已干涸，成了齐膝高的杂草的部落．蛙就躲在这草丛幽鸣，呼朋引伴．目光从树间穿越，我看见了那一片片田野，不折不扣的田野，金黄的主色调由麦根涮成，忙碌在上面的是田的主人和他们的儿女、牲口、机器．这田野比城郊哪些装模作样种些小菜的小块土地要好多了，它们无拘无束的平躺着，终日和天空面面相对，却不曾言语．他们就像农人们一样厚实．

路的转弯处是一片墓园．那些生于厮长于厮的人们就安详地长眠在这里．几十年前，他们在这片泥土中呱呱坠地，泥上印着他们蹒跚学步留下的脚印；壮年后他们开始在土地上劳作；老年时他们伛偻着身体拄杖艰行；再到生命的终结后又回归到这片土地中，身上的血与肉重新奉还给它．无数的原子和分子就这么随机地化合又分解，铸造一个又一个生命后，又将他们毁灭，留给后人深沉的缅怀和无尽的哲思．

离老家越来越近了．断桥依然没有人修整，它的残骸也愈渐消失了，却始终将东河拦腰斩成两截．东河水浅，漂满红藻，芦苇又丛生，好一派荒芜的景象．还好这是夏季，没有刮令人伤感的西北风，不必为荒景而大大伤情．上了南边的桥，车轮卷过一地麦子，差点滑倒；路上的人伫足凝望，看这是＂谁个＂．

老家的大门敞开，祖父出门迎接我们．盛宴款待，夹菜倒酒，问长问短，不知怎么疼才好．饭后走出东屋，望见堂屋已经不是原来的瓦房了，我急忙推门进入，一看究竟．白色铝合金门后，是一间气派的客厅，锃亮的瓷砖映照雪白的墙壁，两台冰箱东西向各摆门口．真皮沙发左右横放，２９寸电视端正面对．茶几上放一大盘水果，集市上新买的．我印象中那个用泥砌墙、瓦作顶的堂屋彻底不见了，随它一起消失的是农村的贫穷和努力过上好日子的那种省吃检用的意味．我开始有点怀念老屋，毕竟在它那黑暗的房间里推开破木门还可以感受一下原始的乡村生活的气息，逃避一下城市的繁冗；而现在呢，吃好住好，城乡无异了．老家里不再养牲畜了，那些东西成本太高．

是的，原来西隔壁的牛棚里的养了多年的两头黄牛不见了，听西院的大奶奶说，它们在前些年收成不好的时候卖掉了．牛棚里现在住着羊，旁边的几只羊羔还不够，挺着大肚子，又要下小羊了．猪圈里不住猪，改储粮了．只有东边有一家专门样猪，一窝里挤了十几只猪仔．刚才在集上遇到的好不容易才认出来的住在我们东家的小女孩，此时已经退去一身靓丽的衣装，改成一块围裙，端起一盆猪食，吆喝着唤那些哼哼直叫的小猪．乡村的孩子在学校和我们城里孩子一样的青春、快乐，回到家里面却不能像我们那样书包一扔，饭菜伺候．他们要喂牲口、干杂活、洗衣服、烧饭、甚至带小孩，过着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课余生活．

现在除了老家所在这一组，别的组都有屋无人的空房子了．成年人都去远方打工了，留下老人们看守这祖传下的房屋．老人去世了，儿女回来办丧，亲邻济济一堂吃完饭后，就再也没有人进过那些屋子．有的屋子坍塌了，瓦片散落一地，残墙在夕阳下如古长城一样凄惨．随便哪个草茂盛的地方，羊往那树下一捆，它自己就在那吃一天的草了，生人走过去它就望一眼；草够不到就使劲地伸长脖子、拽着绳子．也没有人会偷羊，村子里面人本来就少，也不像城里人那么复杂．大羊不是很好的母亲，它们只顾自己啃草，却不叫小羊们吸吮它的乳汁；所以小羊就跑到远处啃嫩草了，留着大羊嘶声嚎叫．

远方升起浓烟，那是农人在烧桔杆．在城郊的夜晚我已经多次被这烟呛得睁不看眼，所以看到这烟，依然心存厌恶．可是这里从来不积烟的，也许是树多的缘故吧，空气异常得清新．

傍晚的云变幻莫测，被夕阳烧成了红色．

晚上是最温馨的时刻，祖父张罗一桌菜，儿女先吃后又打电话召唤老友们，二锅头、五粮液，一杯又一杯，喝酒谈天，东扯西扯，扯不完那话题，扯不断那比陈年老酒还甘醇的故知情．

乡村的夜晚是纯黑的，不是城里那样的灰色夜晚，东西也不是依稀之中、朦胧可见的，只要一关上所有的灯，眼前就完全的成了均匀的黑色．夜间为了上厕所，我曾经花了五分钟才摸到房间的门，又花了五分钟才打开大门．

夜晚躺在庭院里别具风情．夏夜很清凉，花露水可以摆脱蚊虫困扰．扯一跟长长的网线，笔记本电脑便可以在院中谈天说地．头顶是一片星空，地上是微弱的光辉，东屋里酒声正酣，外面犬吠声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