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竹笛,婉娩作响,指节抬起回落间吹过了多少个世纪·曾经的孔吉,曾经的戏班,曾经的暴君都已经永远地定格在了墙上那一幅长长的褪了色的壁画中,悄悄地记录着这段宫廷秘史·
孔吉,你学得一身杂技本领,本可以一直在闹市中靠走钢丝、跳假面舞与哥们赚一串饭钱·虽然街头的表演在上流社会的眼中是低俗、肮脏与无耻的,但你们至少可以在天地之间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用自己热爱的方式生活着·白天就在接头搭个戏台,哥们身着怪异的服装,挂着夸张的表情,手持棒槌打着酣畅淋漓的鼓点;你,一身女装,一把折扇,招摇过市·你们嬉笑怒骂,社会上的一切虚伪与做作都从你们夸张的表演中显现·围观的群众拍手称快,至少他们和你们一样纯真、无拘无束,尽管有时可能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骂街头,但他们不会在交往中戴着金钱和权力的假面跳舞·
千不该万不该,你被国王的近臣举荐入宫,从此开始了悲剧的生涯·面对这高墙、这深院、这士兵手中锋利的矛间、这一张又一张难以揣测的面容,你和你的难兄难弟们紧张了、恐惧了、出错了,平常可以演得尽善尽美的假面剧的舞台搭在了景阳宫的殿前,微笑着和蔼的大众变成了拘谨严肃的达官贵人,原本轻巧如箭的双脚此时却象被糨糊粘在了地上,举步维艰·在民间的自由洒脱被彻底的禁锢在心间,尴尬不再是笑料,它可以使人送命·你们感到周围千万支箭死死地瞄准你们的身躯,蓄势待发·生硬的动作、结巴的言语、颤抖的嗓音、惊恐的内心······国王的双眼更加地瞪红了,士兵们等待命令,连那个近臣此时都握紧手心,额头冒汗······千钧一发之刻,孔吉,你转身跳到国王殿前,一改原来的剧情,将"贵妃生子"的故事续写,即兴编造了一段"贵妃生子不像王,谁说后宫无私通"的结局,搏得国王开怀大笑、众人呵呵赔笑,才化险为夷·
于是,第一次被斩首的风波过去了,你们不但没有死,反而被封为王的伶官。大王的一笑确实可以决定草民的命运,生与死在他的一手间遥控。不仅是王权和等级观念束缚了你们原有的天真与洒脱,而且偏偏就你而言,国王有一种深深的迷恋。
你是男人,孔吉,不是女人,不是国王的嫔妃,不是可以同床共枕的。可是国王对你迷恋太深,他屡次几番地招你入深宫,他要完全地把你占为己有,抚摸、搂抱、亲吻……看那眼睛都快瞪红的王后,你可以略知国王的对你的痴迷。国王沉醉在你白皙的肌肤下,倾倒在你婀娜的身姿后、忘却在你那比女性还艳丽的红唇中。
你是男人,孔吉,男人当有捍卫和反抗的意识,当有拒绝同性暧昧的勇气。也许你在日常的演绎生涯中已经把自己默认成一个女人了吧,面对国王愈来愈强烈的贪心,你逆来顺受,安然地接受这一切,为他人的快乐而牺牲似乎也是一种无尽的快乐、一种似乎有些悲哀的快乐。整夜的激情,装扮女人的辛酸,命不由己的无奈,凝结在清晨通宵达旦后眼圈里的干涩的泪中,任凭风将这眼泪悄悄地吹走,安慰那伤痕累累的心灵。
你是男人,孔吉,你一定也有心中的她。她是谁?她为什么会那么得遥远?由于一个具有至高的权力的男人对你的垄断,连梦想似乎都越行越远,只能在萎靡的现实中被迫去爱一个同性。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是不是感到自己扮演的角色的尴尬?作为人臣,你应当去引导你的国君朝着“怀柔天下”的道路走去,可是这终日的歌舞生平与通宵的玩乐怎么可能让国王安心政事?你一味的迎合,造就了国王专横、多疑与残暴的性格。李氏王朝统治鲜国五百余年,历经二十七世,你所伴君王恰恰是史载最残暴的那位。天灾人祸,腐败横行,权力中心却永无止境地压榨人民。反抗也暴动在城市与乡村的隐蔽角落秘密地筹划着。孔吉,你已经脱离了你本身的阶级,你让曾经肆虐华夏的伶官引起的祸乱在朝鲜半岛重演。
当愤怒的人民撞开景阳宫的最后一道大门时,你还在钢丝架上为国王作最后的演出。外面刀刃声刺耳,呼喊声振天,国王要在屠刀落在项上前看你谢幕的表演。你含着泪,仿佛钢丝的末端就是生命的终结……终于,大门撞开,千千万万的人挥着大刀、铁锹甚至木棒冲了进来,你和国王对视,作最后的诀别……
也许,孔吉,你和国王前世的姻缘未尽,要到今世续写。可是上天都把你们铸造了男儿身,让你们隔阂着。
也许,孔吉,你是天上的扫帚星,降临人世,要撩起一个国家的大乱。
也许,孔吉,你就是一介草民,只是那次偶然的机会,错误的抉择,顺应的心理,带着你走进纷纭变幻的王宫,改变了你和整个王朝的命运。
几百年过去了。那位深爱着你的国王与你一道身化泥土了吧!长久的安眠,不知道是永远的相聚还是无期的分离?那墙上的壁画,简单的线条,大略的轮廓,勾勒了你和国王的邂逅。
如果有来世,如果还是男人,你还会为一个男人而牺牲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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