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灰灰蒙蒙，躺在炎热的阳光里，等着二小骑上来后，驮起二小便走。二小就觉得自己成了狂风里的一只大鸟儿，摇头晃脑，飘忽不定。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二小光着黝黑的脊梁，穿一条花土布裤衩，腰里别了诳子，骑着小路，微闭双眼，努力搜寻着一只绿头大肚子蝈蝈的形象。可是，虫们太多了，寻来寻去，总也弄不清楚眼前这些蹦来蹦去的虫们，哪个是蝈蝈，哪个是蚂蚱。

辩了半天，虫们依然眼花缭乱的逗引着二小。二小就恼了，“啪啪啪啪”地使劲拍打起自己的头来，在这午后的平原里一片山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小路驮着二小爬上了马颊河高高的大堤，二小混乱的意识里就突然象刮进来一股凉凉的小南风儿般清爽下来。隔着一大片阳光笼罩下的豆地，二小就看见了那条长满了麻籽棵的小河。二小真不明白，爹，大爷，还有四叔跟村里的好多人，没事干吗非要把河里的土都挖到脚下来呢，害的二小费这么大的劲才爬到顶上来。

堤顶上，阳光烈烈，热得恓惶，二小的意识里就又淌出了那条小河来。河里有水儿，清凌凌的向前淌着，二小就觉得自己象是泡在了凉姿姿的水里，还有小鱼儿，来回的撞着大腿根儿，痒痒的，姿的二小“嗷嗷”大叫起来。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突然，一个清脆的叫声从远处的豆地里爬出来，找到了二小。二小就不再喊叫，侧耳捕捉起那个鸭梨样的叫声来。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顺了叫声，二小径直走进干衩衩的豆地里。哗啦啦，哗啦啦，豆棵子们从四面八方伸出手来，使劲的划拉二小的腿。二小疼的就骂起来：

我日你亲娘豆子，扎我血疼！骂着，二小就往后退，说，不逮了，不逮了。

嘴里嘟噜着嘟噜着，二小就把眼睛盯住了一棵大豆秧子，草帽一样的豆叶下面，正附着一只绿油油的大肚子蝈蝈，在朝二小招手呢。二小就不再后退，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就是它。二小嘻的一咧嘴，惊喜若狂。把手中的诳子朝裤腰里一别，两手做罩扣状，冲着那棵豆秧子就扑过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清脆的蝈蝈声戛然而止，一下子没了。二小却趴在一片干燥的豆棵子上，疼的咧起嘴来

日你亲娘，血疼……二小骂着爬起来，把身子挺挺地立在了午后的阳光里，直搓揉膝盖。

一切好象一下子平静下来。

这时，那只肥壮的大肚子蝈蝈又在前面唤起二小来。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经不住那个香甜声音的诱惑，二小便忘记了刚才的疼痛，又在脑子里搜寻起那只大肚子蝈蝈的位置来。可是，这虫象是在故意逗着二小玩，叫叫，就停，停停，再叫，直弄的二小在太阳地里折腾来折腾去，直听见一个凉滋滋的叫声，可就是寻不见那虫的踪影。二小急得直骂。

这时候，二小那前额暴凸的脑袋上，早已结出了一层莹莹的汗粒来，象刚在小河里洗了个澡出来一般。

日你亲娘蝈蝈，光诳二小。不逮了，不逮了，挺热。二小骂着，抬起胳膊在脸上一捋，便径直朝那片高大的麻籽棵走去。

麻籽棵底下真凉快呀！二小烦烦地躺了下来，挺困。

其实，二小虽然躺下了，可他仍旧念叨着那只绿头大肚子蝈蝈。便从腰里摸出诳子，摆弄起来。这诳子还是二小的发明呢：在两根竹筷带方的那头，用小刀在四边棱上刻出一排锯齿来就成。两个交迭起来用力一搓，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清脆极了，远听起来，就真的象是蝈蝈在叫呢。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由于用了诳子，那只肥壮的虫又一次闯进了二小的视线。这次，二小学乖了，一骨碌爬起来，弯腰弓背，小心翼翼地绕到那虫的背后，把两个手掌并在一块儿，对准那只正在激烈撕叫着的蝈蝈猛扣过去。

哈，终于逮住你了！二小双手捧着那只绿头大肚的虫，兴奋的“啊啊啊啊”转着圈儿大声喊叫起来。

叫着叫着，二小竟觉到下身憋涨的慌，要尿尿。可是两手正捧着这虫呢，誊不出手来把尿呀！正着急呢，二小就觉得浑身轻飘飘起来，象是入了云端，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感霎时间游遍周身，舒服极了。那尿，一下子自己射了出来……

二小一激灵，就看到了石榴树样的麻籽棵。刚才那泡尿尿的真姿呀！二小还想再回到刚才的那种境界里，这时，一股软绵绵的感觉爬满了全身，他不由自主的一摸裤衩：

日娘，咋湿了！

二小正惶惑着，突然，一个比蝈蝈叫的更好听的声音，从麻籽棵下边的河道里，朝二小跑过来，弄的二小浑身燥热，好想找到一个洞洞朝里钻，他便把眼睛迎着那个声音看过去。

小河里，一河流水正清凉凉的，边朝前淌边向二小招手。水流的两边，绿绿的草们也在朝二小挤眉弄眼，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阳光。空荡荡的河滩草地上，两个人正抱做一团摞在那里诱惑二小。

二小的两眼就呆了，直直的瞪过去，就象又看见了那只绿头大肚子蝈蝈。

草地上那俩人在干啥呀？瞧那个大白腚一拱一拱的，象…象…象啥呢？二小猛的一拍脑袋，便拍出一根又香又酥的大麻花来。嗯，草地上那俩人拧在一堆就是一根大麻花，麻花挺好吃。二小的喉结就上下滚动起来。滚着滚着，二小就觉得浑身烦躁的很，跟刚才做的那个梦一样一样的……

啊！二小突然惊叫起来。他看清了，草地上那根大麻花是一男一女，下边的那个人还是姐姐呢。就兴奋的喊起来：

姐姐，姐姐……

咦，二小一眨眼，草地上那两个人不知咋的就没了影。

二小回家走的时候，头顶上已经长满了漫天的星星。

路上挺黑了，二小摇摇晃晃的还在想着天夕的事儿：那个人明明是姐姐，可喊她咋就不应呢！

这个问题困扰二小一大晌了，害的他蝈蝈也没逮成，一直就躺在麻籽棵底下想这个事。想来想去，想的二小都哭起来了，哭的呜呜滔滔的，也没想出姐姐到底为啥不答应他。

当二小空瘪着肚子迈进这个印象最深的院子时，他的心一下子又害怕起来。顺着从屋里射过来的一片明亮，二小看见几个人又围在电灯下，吃起了馍。好几回了，都是这样，进门就看到他们在吃，从没有等过二小一回。这时，二小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他就怯怯地走到跟前，伸手就去抓馍，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坐在中间的那个人，他叫爹。

在这些人里面，二小最怕爹了。爹揍二小时，往死里揍。那次跟小三争吃鸭梨，二小竟被爹揍的在院子里趴了一夜，也哭了一夜，连娘都没帮着二小。想起来，二小的心里就发抖，他总也弄不明白：自己跟小三都是叫这两个人爹娘，可他们对自己跟小三咋就不一样呢！

先洗手去，憨子。小三用筷子一拨拉二小，又干啥去了，才回来！二小就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去门外洗。

洗完手再回到屋时，二小就看见姐没了。二小也没顾多想，抓过一个馍就咬起来。看到二小回来，爹也离开了。惟独剩了娘一个人。

二小吃着馍，对看着他发呆的娘说：娘，天夕我在河里看见姐姐了！

看见呗！娘拾掇着碗筷，很不耐烦的瞪着二小。

我看见俺姐姐跟人家睡觉，在河里，挺热挺热的。二小继续说到。

啥？娘一下子激凌起来，停住手，又追问二小，你说啥？

我在河里看见俺姐跟人睡觉。嘿嘿，挺热。

滚一边去，死憨子，胡说啥呢！娘好象是害怕知道这个事，赶忙吵起二小来。

真的呢。那个人骑在俺姐身上，俺姐在下边都哭了。

憨二小，不能胡说呀！

二小就觉出娘的话里有了一种威严，抬头看时，娘的眼睛就真的直了，跟二小盯住那只绿头大肚子蝈蝈时一样。

真的吗二小？娘的声音都有点颤了，就跟二小看见爹揍自己时那样害怕。

恩，俺还能唬弄娘啊，俺亲眼看见的，俺还喊了姐呢，可姐没答应。二小有点自豪的说。

住嘴！娘的目光好象一下子变成了刀子，二小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娘就从里屋把姐叫出来，又把爹也喊了过来。娘问姐天夕去河里了吗。姐的嘴挺硬，就是说没有。二小就急了，说到：姐，你咋说没有呢，我还喊了你哩，可你没答应。

姐看见二小，就奔过来，抓住二小的耳朵，使劲的拧，二小疼的嗷嗷大叫起来。姐又用手煽二小的嘴巴。二小就哭着看爹娘。爹也骂二小是胡说。二小看出来了，爹是怕什么，才骂自己胡说的。

二小死不改嘴。爹呀娘呀，您咋叫二小说瞎话呢。这是真的呀！

呜呜呜呜。二小哭着嘟囔到。

二小哭的好伤心。

娘就又吵姐，姐也哭了。爹娘就又吵起来。最后，一家人便把二小围在当中，一起又吵又揍，逼着二小说刚才说的是假话。

是真事呀！我逮蝈蝈时亲自看见的。二小哭着辩解到。

也不知哭了多大时候，二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突然，二小听见了那种清脆悦耳的叫声，并且，很准确的在众多的虫们的叫声里，十分准确的就辩别出了那只虫的位置，完全忘记了家里发生的事。

二小激动起来。一睁眼，周围黑咕隆咚的，他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哪里有啥蝈蝈呢？是远远近近的蟋蟀们在唱。

二小一骨碌爬起来便走。

二小终于找到了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灰蒙蒙的，一下子就骑了上去。

二小就又成了狂风里的那只大鸟，摇头晃脑，飘忽不定。

二小就在飘忽不定中又看见了村北的那条小河。小河里，一股水流在悄然的淌着。水上漂浮了满满的一河星星，星星们一眨眼一眨眼的看着二小。

二小坐在水边，想起天夕看到的一切，又想起晚上的事儿，伤心的哭起来。

哭着哭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脚跟开始，一点一点地爬遍了二小的全身。二小就听到水中有一个声音在叫：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一会儿，那声音又变成了：二小，二小，二小，二小……

二小就不能自己了，裤衩也顾不上脱掉，就朝着水中那个声音走去……

二小终于逮住了那只绿头大肚子蝈蝈。

二小笑了，笑的脸上灿若桃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