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one音•声
[07·12·21]
很晴朗的冬季。
为信收尾,笔尖落下日期——永是您爱和爱您的女儿,听。08年12月21日。
她写好信,小心地装起来。然后,习惯性地,等一种声音。
[亲爱的么么:
今天是你离开的第7年又一天。我的梦想从未改变。一定是,要像您一样的,成为一个作曲家。现在,我仍在英国留学。]
女孩抬头,侧起耳朵,然而——楼层里一片寂静。
[好奇怪,他今天是不是没来。以往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三楼的琴房里弹琴。]
女孩起身,离开阅览室,轻巧地穿越干净狭长的走廊。她在楼道处略一踌躇,接着改变步子,进入三楼的走廊,于琴房处止步。
[我猜,那个弹钢琴的人,一定有很好的听力,他能弹很多很棒的曲子。听他弹琴,一定对我将来写曲子有好处的吧……]
停滞在琴房前,玻璃窗上映着自己浅浅的影。靠近玻璃向里看,一架黑色钢琴静置在另一头,钢琴前的琴凳上空无一人。
果然是没有来。
[我想试试他一直弹的那架琴,写完给您的信后,我一定上去看看。]
她推门而入,站定在钢琴前,踌躇半分后落坐,撩开幕布,开启光洁的琴盖,一行白色的长键入目。
钢琴有冰凉的坚质,指尖轻抵在一个键上,下按。一个音突兀地,延伸进空气里。
哆——食指右移。来——咪——连贯地下按。发——唆——
[每次听那个人弹钢琴,我都能专著于他的琴声,就好像……仰头时,目光能够专著于一片浮云,而不是整个天空。]
对应地,配合生疏的音阶,她开启唇齿,念出并不标准的音阶,女孩好听的声音在唱:哆……来……咪……发……唆……
[么么,虽然一直在向您说“他”。不过其实,我根本没见过。说不定,某天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认出他来。或许是女生,所以用ta更加贴切吧……]
倏忽,随着琴房的门“喀嚓”一声被打开,清唱和音阶齐齐戛然而止。
女孩怔一怔,随即转身,抱起琴凳上的杂物,退开,从来访者旁边一侧身,轻巧滑出门去。
站在门边的男孩微微一偏头,望见女孩长发的背影,轻巧的身形消失在走廊尽头。
走廊里,从窗户里洒下来一方方柔和的阳光,清新而干净,让人想要融进那温暖去。
[么么,假使某天我遇见他,请你一定要提醒我啊——看啊,小听,这个人就是一直弹琴给你听的那个人呢。我好想谢谢ta。]
女孩像悄悄触碰了圣物,结果被发现的小偷一样逃离,心跳突然地膨胀。
阿门,么么你真是太心急啦,要我怎么说才好呢?这么快就见到他……
女孩闭眼,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
不过。她想。那确实是个,和冬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干净的,男孩子呢……
——而且,这是英国,然而,他却有与自己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国籍。
[最后,祝你在天堂里每天开开心心,牙齿晒太阳。还有不用担心,我和爸爸都很好。
永是您爱和爱您的女儿。
听
07年12月21日。]
[07·7·1,四个月之前]
她不断向音乐学院投递出资料去,结果总是不尽人意的。
[亲爱的么么:
对于听力不好的我来说。要继承你的事业,实在是……太难太难。要说其他我都能过关,但听力这一关,总是不能顺利。阿门,上帝,我该怎么办?]
为了弥补这糟糕的听力,她曾经一遍一遍地记谱。努力分辨出每一个八分音符。尤其是,每日坐在阅览室里,而他,在琴房里练钢琴时,便集中全部精力,去听。
[亲爱的么么:
我的上帝啊。他竟然也会弹您写的曲子,是那首7年前您最经典的一首《ourmemory》。无可遏止地惭愧,没办法,他一定是个钢琴天才,作为您的女儿,我唱的也没他弹的好。但是……唱和弹,也许没有可比性吧。]
那时还未见过他,只是将自己藏在一个角落里。处于亮色与暗色的小小夹角,也许他可以在亮色的那一部分区域里演奏,而自己只能在这样一个被遗忘的夹角里,倾听。
——也许只是因为拥有相似的梦想,也许只是因为共同拥有音乐,所以,才可以,遇见他的吧。不然,这样渺小的自己,要怎样才能,有资格呢……
假使闭上双眼。而每种音质都代表着一种色彩。那么,他的钢琴便是一种无限扩散的亮色,层次分明,节奏舒缓,每一个音都是向着下一个音的完美过度,就仿佛——明暗渐变的色彩完美地融合。
轻轻地听,然后不知不觉那种亮色被包围。可以不睁开眼,也足以想象它的光明。
[07·12·21至——遇见他之后]
偶尔,可以在林荫道的转角看见。他像所有小说里的男孩一样,有普通的褐色头发,穿灰白色的外套或米色夹克。渐渐地熟知,每日自己必去的电影欣赏课,也是他会出现的地方。渐渐地熟知,他同自己一样地沉默,有好看而干净的微笑,只是不知道,那种笑在给谁。渐渐地熟知,差不多平均每一个月便有一个女孩向他表白,然而却不知他是否心里真的有谁。
——不知不觉,慢慢地在意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她安静地枕在胳膊上,发丝咬在嘴里,上弯嘴角时,脸上便微笑进一圈圈涟漪似的悲哀。
——那么多的谁,女孩也很在意,他自己在意的是谁。
某一次,自己翻着关于肖邦的传记,细细地念每一个字。肩膀被轻轻地拍一下,然后是一个微微沙哑,有一点钝感的声音,像被撒在空气里——同学,这个是你的吧。
微微偏过头去看,他的手里有一封信,而正是她写给自己母亲的其中一封。
心跳又开始膨胀在耳边。而且有种紧张颤抖进身体。
记不起后来有没有说谢谢。只是对自己庆幸——还好还好。幸好信封上什么都没写。
希望被认识,又不希望被认识。
希望被记住,又怕他在想起自己时,脑袋里会浮现起如此的字眼来:粗心,不漂亮,不大方,手忙脚乱的……
或者——哦。郝听啊,就是那个经常丢东西的女孩啊……我见过的……
这样的联想,让自己又哭又笑。最终,是嘴角浅浅的弧度里,一抹无奈的暗色。
[——阿门,想听他弹琴,也有话想要说给他听。
只是恐怕,如此渺小的自己,很容易地就会被——忘记。]
然而有一回坐公交车时,发现他也在那里。
大概是坐到第三站时,他上了车,那时已没有位置,他很自然地拉住吊环,看向窗外。而坐在离他最近位置上的女孩,却变得手足无措。抬头时,有一种冬季特有的光线,笼罩在他的脸上,那是很干净又很明亮的阳光。他微微上扬着头,大大的茶色围巾,而那种光线镀在侧脸边缘,将头发渲染成金和白,再由凛冽的鼻梁切割下去,到微微上翘的下颌。
——镀上一层亮色。
男孩琥珀色的瞳孔里有光线扩散着,好看得不像话。
她急忙垂下眼睑的瞬间,萌生出一个计划。然后斜斜地看着窗外,算好还有十几秒便要到下一站,于是深吸一口气,昂起头来对他说——我下车了,你坐这里吧……
这一句话,之前的每秒便在心里默念一遍,练习一遍。
他正视她,那时车里人满为患,而一米远的地方便有个老人站着。男孩先是稍微犹豫一下,再突然回过头来——你是……我们学院的吧……
将要起身的动作被压了下去,大概想被认出,又害怕被记住。
——好像见过你……音乐系的吧。什么名字?
……
——抱歉,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这该死的听力。
他微微一顿——你的名字?
……
——郝听。
念自己的名字时,猜想——他会不会和其他的人一样,先想到“好听”呢?
之后谁要让谁位置的事便不了了之,她一直坐在车上,直到惊觉坐过了三站。
[08·2·1在教堂]
“赞美赞美
耶稣我亲爱的救主
全地歌唱主的妙爱显明
天使天军高声赞美慈悲……”
这是另一个远离时空的国度。
周日的礼拜。基督教徒的面孔上是严肃与虔诚,凝望着十字架,瞳孔里是一个无可忽略的焦点,集中在耶酥的石膏塑像身上。
女孩微微抬眸,双膝上摊开着书,指尖掠过页面。她看到在教堂前方,天使的塑像之下,是一架三角钢琴,而他坐在那里。手指很优雅地滑过琴键,下按,连贯,奏出神圣的曲子。
他离她有三排木漆长椅,加上不到十米的距离。
低头时,书页上是这样一个句子:[日复一日计算着本是假命题的距离,我与谁,谁与我,感叹悲哀炎凉,直至时间将距离加大至无以计算。]
教堂里光线晦暗,他,处于显眼优雅的一处。而她——隐藏在无数人群之后,那是怎样一个被光线遗忘了的弧度。处在暗色与亮色形成的一个小小夹角里。
——这才是真正的距离,无以计算。
永远歌唱
颂扬主名万代
阿门!
……
她羡慕不已——总是有些人能够一直坚持着自己的信仰,总有些人。
[亲爱的么么:
也许他永不会知道。有一个几面之交的女孩一直在周日跟着他,因为喜欢他的钢琴,因为喜欢看着他。]
知道他经常在某一家教堂里弹琴之后,便有了预谋。
每个周日去听。
某一次撞见神甫,便用英文与他对话——do you know the boy who often plays the piano here on sundays?
也许,多这么一个小小的心眼,便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吧……
神甫拿一张纸条出来给她看。女孩看见,那个小小的中文被写在那里,用了漂亮的楷体字:[徐堇言]。
堇,浅紫色。这是她之后去查阅的。言,当然是言语。
好像女生用的名字。让她想笑。念出来,却又是很连绵悠长的味道。
[亲爱的么么:
他有那么好听的名字。不知为什么,让我想到冬季黎明的天空,还有开在夏日的鸢尾。这很适合一个男孩么?我怎么不觉得啊……]
然而,他偶尔也会使她失望。
从教堂出来的雪天,阴霾的天际。鹅毛般的雪花纷乱落下,只需一分钟,便可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被。这么大的雪,她从未见过。
缺少一把伞,便静坐在教堂门口等雪停。
下雪时,是很寂静很寂静的。有微弱的天光,也有拂过发梢的风。
[假使你在,那么你是否能听见,这每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
她静坐着,斜斜看着光线暗淡的窗外,瞳孔里盛满落寞与宁静。
[我听不见,但想象得出。那是融化时的一声叹息。像泪,又不是泪。]
冰晶般地,划破空气,视线里是错落的白,那些弧线是风的轨迹。有那么一点点的冷。
[假使你在。]
倏忽,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女孩从诗里悚然惊醒,男孩穿着米色的外套,仰望飘雪的天。喃喃叹息——这么大的雪,不打伞会不会着凉啊……
他看见女孩时微微一顿,然而没有说什么。
女孩多想说一句——我有伞。或是——我把伞借给你。然而,她双手空空。
男孩焦虑地解下围巾,挡雨一般挡在额前,接着便冲进了雪中。
一片白色是交错的影,模糊了视线。男孩奔跑的背影消失在雪里。女孩一怔,有一种疼痛尖锐进身体,她似乎明白的是——他没有认出她。
即使对视,依然没有认出。
[我果然是如此地,渺小。那样容易地被——忘记。可以在一片暗色里,隐没下去。就像世界上千万个女孩一样,有一份不知名的心事。当你出现时,那份心事便像大雪一样浓烈起来,飘满天空。]
[09·2·1,两个月后]
男孩又与女孩几次不期的撞见,然后终于在一些短小的对话与微笑中,记住了她的名字。
2月1日。她在火车上,去往柏林。
那应该,算得上是一次突发事件。
发生在傍晚,她写信时。有难得的阳光,却被阻挡在火车的玻璃窗外。一大片一大片的田野急速地闪过,田野间点缀着茉莉般的小白房子,还有挺拔的树,阳光斜射而下,从枝杈间稀漏下来,投在地上,成了班驳的影。
冬季的田野,是很寂寞的。
[亲爱的么么:
去柏林听几场音乐会,我想还是很重要的。我最近试写了几首曲子,都感觉很不错。还有一件事……我偷偷改过堇言的稿子,某一次看见他在写一首曲子,叫《tear》。念了几句,发现他果然是天才。也许灵感突发地,便在他的手稿上添改了几个音符。自我感觉是良好的,只是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倏忽,笔在手中凝滞下去。
火车没缘由地减速,窗外的景物一点点凝定下来。而有一股热流自不知哪里吹来。
心跳没缘由地膨胀。耳边出现了久违的幻听。甚至有一些些恐慌。
火车终于完全静止。数截车厢的车门倏忽同时打开。
她霍然起身,远处传来惊呼。
——help!help!it’s fire!
三个字迅速被翻译成母语——起火了。
一股股的热流席卷而来,同截车厢的人全部惊起,高声呼喊着,涌向出口!
无数个念头在同时闪过——自己是在第2截车厢,起火点应该是第8车厢。按风向一定会向这里烧过来,当燃烧到存放燃料的那一截,必定会爆炸。
来得及逃跑。
脚步却迟迟没有移动——堇言,名单上的他……是在第3截车厢。
女孩一咬牙,抓起随身的包便向着第三车厢跑去。
——她跑得很艰难。所有的人都在向前涌动,而她却在向着截然相反的,危险区域挤过去。
似乎隐隐能闻到那种烧焦的味道,热流扑向脸上,她微微眯起眼。挤去第三截车厢唯一的出口,然而,女孩站定在那里,心跳急促——没有……没有……没有!
那些争先恐后的人流中,没有他。那些已然逃跑的人流中,也没有他!
女孩继续向着车厢内部挤过去,火烧到了第5截车厢。
[徐堇言。]
四处看着,然后大喊他的名字。
床铺是空的,椅子也是空的。
[徐堇言。]
终于看到他。
女孩一跺脚冲过去,傻瓜傻瓜,趴在这么小的窗口也能睡着!
——快逃啦,起火了啊!
睡眼惺忪的他被自己硬是拉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接着,男孩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抢过床铺上的一叠钢琴谱子。
——这种时候快逃,谱子以后还可以再买啊!
她第一次训斥他。然后她才发现原来他跑步的时候也是很玩命的,跑得很快,自己本已气喘吁吁,然而他一手拿着谱子,一手拉着自己,向着火车的车门奔跑而去。
——她被他拉着,一点不累。真的一点不累。
火已经烧过来。热流让人窒息。几乎是追着他们。跳出车门。
男孩拉着她在冬日的阳光里奔跑,汗水模糊视线,然而耳边似有幻听。
咚……咚……咚……
每踏一步,大地便振动一次。
是心跳,是幻听,还是死亡的脚步?
咚……咚……咚……
火在身后,烧向车头。
直到身体几乎已不在是自己的,灵魂要飞出躯体。巨大的爆炸声轰然而至!
鼓膜仿佛震颤了一瞬。
热流将身体推出很远。又像是在飞。
神经系统有微微的迟钝,接着便睡过去。
——女孩微微一顿,耳部猛然一震,随即浑身都瘫软下去。
[梦]
我梦见冬日末叶,有一列火车开在漫天的飞雪里。自己坐在某一截车厢之中。
——去往哪里?
一个高坡。
火车开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之中,无数雪花在空中划破弧线,分明是冬季。然而,那个高坡上,黄叶流金,金红层递,渲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暖色调来,漫山遍野飘飞着破裂的枫叶,颜色像血。
我幻想自己在那个高坡上,迎风站立,手捧丧花,遍地秋。
——丧花?
——嗯。丧花,马蹄莲,因为,我妈妈的坟址,就是那里。
……
[失聪]
醒来后。一片死寂。
女孩咬着唇,努力地去辨认声音,努力地去感知震动。
她将指尖放于声带,试着发声,那震动如此明晰,然而无论怎样从喉咙中撕裂出音节,耳边都是沉睡般的死寂。
慢慢听不见,心便一层层地凉下去,郁结成一块冰。
——她不相信。
……
父亲拉过她的一只手,指尖缓慢地在手心划过,一笔一画,一笔一顿。
竖,横折,横,横折弯勾,撇,竖,竖勾。
停顿。接着写下第二个字。
点,点,竖,撇,竖,横折,横,横。
微有麻麻的痛觉,她抬眸,父亲的口型弯成上翘,接着又张大发出一个夸张的音。
——别——怕。
……
泪水终于涨满,溃堤,汹涌而出。
[09·2·20,冬末]
黎明时。
玫瑰红,群青,然后是深深的黑。柔和地过度,在东方的天际,渲染出一层层的色彩。
有海风,你听。
拂过脸颊时,是海水不加修饰的咸味。
——很多天,是在他的身侧触碰钢琴,伸出食指,然后下按。冰冷的质感传递上指间,然而她专著于那一个音发出之后,整个地面的轻微震颤。
——那微微的战栗,证明了声音的存在。
哆……右移一键。来……她轻声念,咪……发……唆……
心里有声音。是柔和,突兀,延伸,像铃铛的撞击,丁丁冬冬……
[亲爱的么么,我的梦想好像是结束了。我不是贝多芬,一个失聪的人难以想象还能写出曲子来。我不是伟人,我想……还是转变自己的生活。现在一切都是寂静,我听不见,也不会再去听。]
黎明时的海岸。
一个女孩,走过曲折的海岸线。
听蹲下身,将那些写满了“么么”的信,一张张折叠,细致而耐心地折叠。折叠成心目中纸船的样子。
应该有洁白的帆布,线条柔和的双浆,才能去往天国的吧……?
足有几十只的纸船,沾湿、跳跃在浪尖,驶向黎明,驶向彼岸。
安静的玫瑰红和金色一点点在海平线上浮起,群青色的天空星光已逝。微弱而奇妙的天光笼罩着女孩的侧脸,镀上一层亮色。黎明的光线把她整个人明暗成了油画。而手中的纸船,一只一只,被放入海水。
它们像洁白的鸽子,颠簸,跳跃,渐行渐远。
——它们要去往你那里,么么。
女孩在心里默默念。
[亲爱的么么:
我被世界的色彩完全地吸引。
原来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色彩。可以如此交替变换,重叠,调和,然后渲染开来。铺在任意的地方,都能美得让灵魂颤抖。
你一定能看见的吧……我要去学美术,一定还不算晚,让自己成为一个活在色彩里的人,一定能够,减轻许多痛苦吧……]
女孩微微开启唇齿,凝视着东方的天际,黑色瞳孔之中盛满了向往与迷醉。
——玫瑰红……赭石……熟褐……群青……碳黑……
她默念。
有风。
——你听。
吹拂过细碎的短发,曲折的海岸线,太阳的亮色在海平线露出一个融化了的弧度。
……
有海的声音。
——你听。
女孩将发丝咬在嘴里。瞳孔中映射着在浪尖上远行的纸船。
……
有钢琴。
——你听。
是《致爱丽丝》,《卡农》,还是他最爱的《tear》。
……
咚……咚……咚……
女孩闭上眼。
年少未出口的告白,可以埋进心里。随岁月一起流逝,就如这远去的纸船。
——也许某天,还有那么小小一个机会,可以将心事写给他看——唇角上翘——写给他看。
而一切将在色彩中归于沉寂。
……
[记忆里某一夹角]
无数雪花在空气中划破弧线,偶有几粒落在肩上,随即慢慢融化去。
——抱歉,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堇言记得,第一次与她对话时,是在教堂门口。
——你能听得见吗?
他需要把声音放大,才能把句子说给她听。
她说,她的耳朵里有一种音,来自于幻觉,是一种鼓点,是幻听。所以,听力很糟糕。
——那个幻听,像心脏的悸动,就是这个样子。
咚……咚……咚……她轻轻念着,比划着说。
就像这个样子。
然后纤细的五指贴上了心口,而仿佛确有那种震撼的音。
咚……咚……咚……
冬天里的光线永远不够明晰,渐变渐暗,有夹杂碎雪的风拂来,然后那些碎碎的白色便停留在女孩的短发里,剔透晶莹。像泪,又不是泪。
——在我妈妈去世后,听力就变成这样子。靠着楼层上的栏杆,她慢慢地念,像吟游诗人,在讲述一个遥远古老的故事。
[郝听的么么,死于七年前的一次地震。地动山摇时,她和母亲没能逃出去,母亲便拥住她。在断壁的夹层里,黑暗的死角里,为了防止十岁的女孩睡去,便一直在同她说话。
她说,乖女儿不可以睡觉啊。做梦就会梦到打雷啊……你最怕打雷了啊……
她说,坚持一会儿,妈妈给你唱歌。
她说,不要害怕,不要哭,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啊。
磨砺着皮肤的水泥,冰冷没有温度。
却有一个天籁般的纯音,在唱一首自己写的曲子。]
从女孩口中发出的那种纯音,像是被撒在空气里,清净柔和,微微哑。
你听见了吗
她的思念啊
你听见了吗
坚强不要害怕
某一个地方
我看着你长大
不要忘记我会永远爱你啊
……
paratwo光•影
[09·12·21·年底,今天]
静坐在晃动着的公交车窗边,望着玻璃窗子深处,有自己浅浅的影。
冬季伦敦,肃立的路灯在暮霭中亮出来,朦胧出一大片光晕。离夜晚还有那么十几分钟,整条整条的街道都流动着蓝调一般郁结而昏暗的寒气。那种浓烈而忧伤的蓝色调里,公交车轻微颠簸,转弯,刹车时的“刺拉”声在空气里,延伸成一个尾音。
——而这些声音,她不知是否也曾听见。
男孩的目光落在手心,那一张小纸条,在手心里闷出湿气,他仔细端详那漂亮的中文字迹,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这个地址——
12月21日傍晚15时至20时,卡纳比街12号,中国油画家nina个人作品展。
nina……和她的名字,是那么那么地,相似啊……
咣……咣……他听。听着便想起她。突然地,似乎也像她一样,有一种幻听膨胀在耳边。
回忆里某一深处的镜头,她慢慢表达——那个幻听,像心脏的悸动,就是这个样子。
——咚……咚……咚……
她比画着,接着便有纤细的五指贴上心口,而仿佛确有那种震撼的音。
咚……咚……咚……
他听。
[回忆07·2·21]
天空里有多少种光线。
每一个人,都有适合的一种。当那种光线打在了你的脸上,皮肤上,便会有惊人的效果。那应该是一种魔咒,会让你变成最深处的自己,最美的一个自己。
我试着找寻它们,从每一线亮色的弧度里,从每一片暗域的夹角里。
——好听
初遇时,有一种冬季的光线从窗户中透进来,打在了一个长发的女孩背影上。
他的脚步凝滞在窗口,那一柱透明光线里漂浮着浅浅的阳光和雾气,有细小的微粒悬浮着,照在她身上时,那种冬天里阳光的气息,果然像是一种魔咒。
琴房里,坐着她。
而他站定在走廊。仔细听时,有浅浅的清唱,还有钢琴音阶。她是一个不会弹琴的女孩,然而坐在黑色的钢琴前,食指游移于琴键,按出生疏的音阶。
哆——来——右移一键。咪——指法连贯地下按。发——唆——
那一瞬,心脏有急促的颠簸,仅仅一瞬。
而后,推门进入时,她敏感地停止了清唱和音阶,站起身,从自己身侧一闪而过。
他偏过头去看那个背影,黑发覆盖在肩上。而走廊里,洒满了那种阳光,她的背影上,也照满那种光线。
靠窗的背影边缘,镀上了一层亮色。
——不用再寻找,那定是属于她的那一种光线。
[今天]
报站的声音过后,堇言站在弥漫着暗蓝暮霭的街头。
卡纳比街。
这伦敦最具盛名的服装街。
四顾时,目光游移,缓缓定在一个号码牌上。
镌刻着一个古铜色数字:12.
卡纳比街12号。
男孩低头,核对上手中的地址。心脏没缘由地剧烈振动,甚至微微有些窒息的激动。
12号前有一栏公告——画坛新秀nina首次个人展。
英文下有一行小小的中文。
[nina。国籍:中。
印象派画家。作品风格淡雅清新,多以光感明暗表现景致。作品多表现田园风光及城区街头的细小镜头,耐人寻味。]
还有长长的一列获奖作品列表。
倏忽,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动,像一种挣扎,在遗忘的边界,要努力地寻回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抵住发热的太阳穴。
——每一幅画的名字,似乎都在他的脑海里曾有潜在的影。
[回忆·09·2·3]
他不知道。那是他在伦敦第一次遇见她。
那时男孩的口中是默念着英语,一个月后将要面对的英语4级考试。眼前这个走过来的女孩低眸,背着画板,细细翻一本书,白色的大围巾将她裹得很紧。似乎那低垂的眼睑很面善,以至于相互错肩时,他微微地,仅仅微微地分了一下神。
——i believe that is not our accidentally meet, there is something special in your eyes, how can i describe the feeling?
我相信,这不是我们的偶遇,也不是初遇。
绿灯在下一秒转为红色,车流缓慢地从十字路口穿过。
她仍细细翻着书页,走向人行道,一直到马路中央时也不曾发现信号灯已经改变。然而事故这种事在英国是不会蓄意去发生的,那些司机只是耐心地按按喇叭,催促这个女孩快些。
米勒的《晚钟》,是那样一种昏暗而柔和的暮光,静静地,在旷野上,在农人身上,暗色开去。笼罩在妇女闭目的面庞上,成了立体的影,影出了一片宁静与虔诚。
——阿门,感谢上帝让我们平安地度过这一天。
女孩只沉浸在纸页上的光线里。仿佛身已不在伦敦街头,而是回到一个世纪前。而那些催促的鸣笛她没有听见——其实,哪怕没有专心于画册,她也不会听见。
“look out!madam!itcan’t be controlled!”就在将达马路对面时,一辆白色小轿车倏忽冲向对面,车里的男人冲着她大喊。失控了的车子疯狂地冲出去。
然而女孩不会听见。哪怕是如此的惊呼,她的鼓膜也无法接收得到。
她翻着那本书缓缓走,就在那辆车几乎要与她相撞的刹那。
——倏忽,有某一种力量不可抗拒地从手臂传来,将她快速拉离危险区,一阵风呼啸而过。
喀嚓。
画板从肩上落下,带子断裂,画板中夹着的画散了一地。
她猛然惊觉,抬头,那辆失控的车撞向对面,一些警察聚集而来。
男孩微微喘气,放开了紧拉着她胳膊的那只手。
感知到手臂上松懈下去的力,女孩抬起头,在看到他的瞬间,瞳孔里扩散出惊异。而他偏过头来,正视她时他的眸子里有浅浅的,女孩的影。
是他。
她蹲下去捡那些画,他也弯下腰去。
昏沉的街道边,有冬天的风,将那些涂抹满了色彩的纸张吹得层层翻起。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倏忽,他的双手微微凝滞了一下,某张画的一角露出来,他将它整张抽出,仔细地端详。
——那是一个教堂里,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有一个男孩坐在钢琴前,手指游移于琴键,彩色玻璃中,透出一线线的天光来,洒在那个演奏者的身上。
她低下头,迅速地拾起其它的画,放入画夹里,却再也不敢看他。
男孩缓缓地将画纸反过来,看见一个名字落在背面。
——nina
舌间念出这个名字,再重新正视这个陌生的,被自己救了的女孩。
细碎的短发在风里纷乱着,低垂的眼睑下是纯黑的瞳孔,然而那黑瞳之中深似潭水,不清澈,微微混沌,而且暗淡得缺少一个焦点。
但很熟悉。
——你是谁?
……
——那张画上的演奏者,毫无疑问,分明就是他自己。
——为什么会画他弹琴的样子,一定是相识的。然而她究竟是谁。他一些些也无法忆起。
女孩将头埋下去,拉过男孩的手,用指尖在手心一笔一笔地划过,重重地划过。
慢慢地,是第一个字:竖,横折,横,撇,竖撇,横,竖。
顿一顿,微微麻的痛觉,再写下第二个字:横,撇,竖,点。
最后,深吸一口气,划出最后一个字:竖,横折,撇,竖弯勾。
她指向自己的耳朵,然后摇一摇头。
——听。不。见。
女孩听不见。男孩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呢,她是个失聪的孩子。
——那是他们,09年的第一次遇见。
[今天]
堇言进入展厅时,有人将他迎入,一个海蓝瞳孔的英国人向他走来,那是一个头发已白的老画家,能说很棒的中文:“徐堇言先生,您是这里的特约贵宾,我是nina的老师,您可以称我mr·smith。但她现在不英国。请进。”
他一颔首,随着mr·smith进入展厅。有很和谐的灯光打在画上,还有角度正好的转角。那些风景被悬挂或镶嵌进白墙壁,一切都是宁静。
每副画作之下都有银色的小标签,贴着画名。用优雅的圆体英文字母。
····
接着,脚步凝滞了。
手指轻轻掠过那幅画的角落,然后看到了它的名字——silent·安静
落雪的冬季,玻璃窗上贴着大大的宣传海报。那是一个电影的简介,有两个背影在那海报前静立。一个男孩指着海报其中的一个字,微笑看着身边的女孩。
——所指为一个“听”字。
心脏剧烈地悸动,牵引着敏感的神经末梢。那一幕熟悉的可以在眼前重演一遍。
[回忆·09·2·10]
假使对方听不见,那么声音的存在也是多余。
2月10日的那一天,下雪。
男孩从商店里出来时,她依然是背着画板,站在一张巨幅海报前,仰头望着那一则介绍。说不清眼里有什么,不是期待,也不是冷漠,瞳孔里盛着落寞与遥远。
相距不到十米。他用了几秒钟时间回忆她的样子,然后是名字,发现模样还能记得起,然而名字又是忘得彻底。
接着走过去,向她微笑,她回以一个淡然的微笑。
他微微张了口,猛然忆及什么,口型又合上。上前抬臂,一句“你也看电影吗”被消融在冬季的空气里,手指落在电影的简介上,一行一行地搜寻。
男孩飞快地看过第一行,抬起手臂,食指指尖落在一个“你”字上。
隔了几个字,微微移动手臂,慢慢斟酌着要表达的意思,以及需要的字。
指出第二个字:喜。
接下来依次:欢。看。电。影。吗。
——你喜欢看电影吗?
手臂凝滞一下,垂了下来。向她询问地微笑。
她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点头。
他斟酌字句,目光迅速在字里行间搜索,抬起手臂,指尖落在了字上:
想。不。想。看。这。一。部。——他依次指出一句话。
女孩的手指点在了海报上,指给他看,然后向他微笑:想。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指出几个字来——我。有。空。陪。你。看。吧。
女孩脸侧有红晕,细碎的发梢里落了雪,白色逗留在黑色里,晶莹闪烁,像泪,又不是泪。
无数雪花划破空气成了弧线,凌乱在风里。青灰色的天际,行人来去匆匆,那是冬天特有的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种交流。
他们安静地伸出手,指出一些字来串连成一个句子,好像在……说给对方听。
那些能够有声音的人——
或许反而听不懂吧……
[今天]
她画过这么多画。每五幅中就有一张关于他。
那些色彩在被她涂抹上去时,都被一种奇特的光线笼罩着,使每一个片段的回忆都美得像魔咒。
——这个画家究竟是谁为什么会那么熟悉,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没有被忘记的片段还存留在脑子里。而那些画里的女孩,和他那些记忆里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牵引着他敏感的听觉神经。努力地去记,努力地去想。
一切有关的记忆纷涌而出。
——为什么……似乎总有一个女孩在自己的周围。经常遇到,经常问起,又经常忘掉。
她究竟是谁?
她是不是被自己忘掉过很多次?
这些疑问在太阳穴的跳动之中膨胀开来,占据了全部的大脑。
[听寄给么么的第13封信]
亲爱的么么:
几乎每一次他都要问一遍我是谁。上一次在路口,他把我从危险区拉出来,然而却没有认出我来。我不知道啊……是因为隔了一年太过久远?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他啊,记得一年之前的火车,记得一年以来的失聪……
么么,我不知道啊。我是很容易被忘掉的么?
她不知道。
她有很多事不知道。
——并不是她容易被忘掉。
[他•想•她]
我记得我的母亲,父亲,家在哪里。还有所学过的莫扎特的钢琴曲子,肖邦的曲子,贝多芬的曲子。记得自己的年龄,记得关于钢琴和音乐的一切。记得最好的那个朋友已经离人世而去,但却记不全他的姓名……
——这是我全部的清晰记忆。
高中毕业时,我的钢琴老师向着音乐学院的校长介绍我时,那个校长上下地打量我。然后一种慈祥的微笑荡漾起来,他问我——你是来过我们学校的那个吧,钢琴弹得很好的。还参加过世界的巡回演出……我记得你的啊……以前你也见过我的,还记得吧……?
记……得。我只能这样说,哪怕用尽全部脑细胞也回忆不起一点点来。
其实习惯了。我避免与人照面,避免与人多次照面,可以走很偏僻的地方,怕就是怕某个女孩突然从转角处拦住我,有几次,那些女生眼泪汪汪地问我,为什么收到情书那么久还没有答复,是不是不可以之类的话。
要我怎样记得。
每一张脸,每一种声音,每一个片段。
只有一点点关于一个模样,可以记得一些。
——就是她。关于她的,一些片段,可以感觉到面善。
——大概她是很特别吧。对于一个有健忘症的人来说,关于她的许多,都是不需要刻意便成为记忆的。很熟悉也很亲切,甚至带一点想念。
[回忆•冬季]
有一个女孩留着长长的披肩发,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混沌成一颗星。有微微上弯的嘴角。
——这个模样,那是他记忆中的某一部分。
两年前,坐在琴房里,伴着清唱,按出生疏的音阶来。
两年前,经常在教堂里的某个角落,读一本圣经。
两年前,偷偷改过他的钢琴谱子,却改得很好。
两年前,经常围着白色的大围巾,在转角能遇到,会写很多的信,但是一封都不寄出去。
这些记忆。都是关于那个样子的女孩。
——但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咚……咚……咚……
——我的耳边有幻听。是从小遗留下来的。自从母亲去世之后。
咚……咚……咚……
——那个幻听,好像心跳啊。
咚……咚……咚……
——爸爸说,那是妈妈还在我的身上活着。
咚……咚……咚……
那轻微而又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在对他说话。
谁在对他说这些?也是那个女孩么?可是不对……那个女孩不是……那个女孩不是已经——失聪了么?
男孩用力抵住太阳穴。记忆纷踏而来。
——有呼啸而过的火车。
燃烧着的火焰。
是的是的,有这一段记忆。某一次在国外,乘坐火车旅行,正在小睡时,突然有浓烈的热气袭来,然而他依旧停滞在梦里。这时有一个好听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急促而来,接着就有人在唤他——徐堇言!徐堇言!
她知道他的名字。
徐堇言。
——快逃啦,起火了啊!
热气袭来,有一双手抓住了他。
在火焰燃烧进这一截车厢时,有一个长发的女孩跑进了这个危险区域,叫醒了他。
他发誓那双眸子是他所见最焦虑的一双。
他只来得及将一叠钢琴谱子抢救,接着便拉着那个女孩一起冲出了火海。奔跑,再奔跑,穿越纷乱的人群,找到火车的出口,他们第一次拉着彼此奔跑,身后的有火焰从车窗里烧出来,跳跃的火蛇灼伤了皮肤。
好痛。
那一瞬,他听到了那种困扰女孩七年的幻听。
像心跳。但他知道,那是死亡的秒数。
咚……咚……咚……
火很快会烧去车头,会烧去存放燃料的那一截车厢。
咚……咚……咚……
直到,有爆炸声从身后轰然而至!
刚刚跑出两百米。轰然巨响几乎震破他的鼓膜。
一片热气流之中,他看见身边的那个女孩被爆炸时的巨大声响震到,直直倒了下去!
他听到自己第一次记起了她的名字,并且大声呼喊——郝听!
朦胧之中,似有回音。
这段记忆终结在这一秒。
[今天]
最后一幅画。
柔和的暖色光打在上面。东方色彩交织,暗色与亮色交错涌动的海面,太阳在海平线上的亮色露出一个融化了的弧度。有海鸟,有色彩幻化的朝霞,还有曲折海岸上,一个静立面向东方朝阳的女孩。细碎的短发在风中纷扬,宽大的白色裙子像一只洁白海鸟,她的手中捧着纸船。而在那些海浪的浪尖上,也有光影变化之中,一只只白色的小纸船颠簸着。
朝阳在她的脸边缘镀上一层亮色。
题名为《日出》。
有一首诗:
有海风,你听。
有歌声,你听。
有你弹奏的《tear》,你听。
这些纸船,将要去往风所到达之地。
女孩多么渴望,她所爱的人啊——能够将她记起……
最末尾的白墙壁上,有一张照片,还有短短的介绍。
——关于她。
[nina,原名,郝听。国籍:中国。nina是一个失聪的画家。最后一张作品《日出》是今年获得绘画界最高奖项的作品。由nina送给她的母亲和年少时暗恋过的男孩。这次展览的许多作品也围绕这两个人物展开。nina希望那个男孩能够看见,也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照片上的女孩,身着米色的呢子大衣,瞳孔里混沌望不见底。微笑望着他。
竟然会想流泪。
——原来都是她。
记忆里的那些影子,无论是长发或短发,无论是否失聪,无论是谁救谁,都是——她。
好听。
不是因为她失聪才记得她,也不是因为她救过自己或被自己救过才记得她。一定不是。
咚……咚……咚……
为什么,她一定很悲伤的吧……自己是如此健忘的人……
不是不想记得啊……
……
男孩站直了身子,缓缓后退,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接着,猛地转身,从光线柔和的展厅里迅速奔跑而过,穿越无数转角,然后推开展厅的大门。
他要去找到她。
夹杂着雪花的冬季风拂面而来。雪花在空中划破无数道弧线,凌乱纷飞。
悚然惊觉——已是冬天。
突然就记得了。
对,没错,今天是冬至。两年前的同一天,也是这个时间,遇到的她……吧?
——起步。
弥漫着郁结气息的下雪天,郁结的气息被剧烈的奔跑穿破。有一个男孩,在属于他的光线里,奔跑过那些记不得名字的街道,奔跑过无数直觉性的岔路,奔向东方——她所在的地方。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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