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大文章”系列之一

二十八岁壮士，千钧万石笔力

岳飞，一个震古铄今的符号或形象，显然有其高远深沉的来历与背景，所以才能全精忠之义，建盖世之功，留不朽之言。

在洪微无限的旷大穹宇中，岳飞本不叫岳飞，亦非寻常英雄文士容颜。他居乾坤至高之点，超然宇宙之外，自成一体，自得其乐，自处无忧。唯见天地已由成、住转入坏、灭，元初标准已经完全变异，层层众生身处险境而略无觉察之时，他才飘然而下，穿越无数时空，历经无数劫难，成毁无数化身，结缘无数大觉，终至尘世。

尘世亿年之前，地球并非今日之地球，人类并非今日之人类。彼时亦有芸芸众生，科技发达而道德败坏到难能救药之际，他力挽狂澜，以无上佛法归正人心，保全众多性命。然而更多生灵执迷，一意沉陷物欲，以致身体严重畸化，而后身心一道毁灭。

此时地球与人类，虽人事不同，情节却似重演。他再临尘世，安排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及耶和华、耶稣、文艺复兴一脉，奠定西方文化正统；安排龙马负图、洛河出书、黄帝成道、老子著经、孔子讲学、释迦传法，奠定东方文化正统。

当修行的标准与做人的标准均已建构，于变动不居、日渐滑落的尘世而言，依旧远远不够。因此，他还得以韩信之身，演绎兵家智谋；以诸葛之身，演绎人间大义；以太宗之身，树立君王规范；以康熙之身，整合封建道统；以华盛顿之身，倡导西式民主。唯因无数鲜活悲壮的人物与无数惊天动地的故事，才使人类的标准并非抽象的概念，而是实在的参照；后世但知其人，即使不明所以，亦能得到教化与归正。

到得两宋，他才扮演杨六郎，屡屡血染征袍，又被迫轮回做岳飞，舍生忘死。因此，岳飞并非仅仅南宋一将军，而是某个伟大生命的一时形象。岳飞风波亭惨死，也非高宗、秦桧所能加害，而是出自天意。天意不保大宋，不全疆土，只在成就一个忠孝节义的英雄，以便示范天下，故他非死不可。当然，与其说是天意，勿宁说这天意，亦是此一生命的自作主张。

岳飞绝不可能徒留一抹冤魂，他一死即入高层时空，而后继续轮作人间的各种角色，继续推助人类历史向前演变。仅就岳飞而言，他“精忠报国”的大义、屡败金人的战功、慷慨激昂的壮词及厚重凌厉的书法，亦足够当世与后人永远铭记，亦足够影响亿万身体与心灵。而其最核心价值，则在突出“忠”字。忠于国家、忠于山河、忠于百姓、忠于君主、忠于孝义，此即岳飞之“忠”的基本内涵。“忠”在岳飞的各个方面表现，自然也表现在他短短一篇“盟记”。此记作于二十八岁、刚刚收复健康、正自驻防宜兴之时。

三十九岁即亡之人，寥寥百余字，已是雷霆万钧，力透纸背，忠气贯日月，壮志惊神鬼；若非天然使命在心、文武绝艺在身、英雄热血满怀，绝难铸就。此前二十八年，岳飞习文则诗词冠绝当世，习武则创三百石铁弓纪录；驰骋沙场八年，主张北伐最坚决，以少胜多最显著，冲锋陷阵最勇猛，从军辗转最曲折。此后十一年，数次北进而丧敌胆，堰城大捷却亏全功，十二道金牌不啻重丧山河，更使将士寒心，英雄殒命，万民泣血。

因此，一则短文所负载，一曲悲歌所含蕴，绝非浅人就事论事、就文论文所及。人道其愚忠，完全可以抗命不从；人说其“饥餐”、“尽屠”，杀伐之心太重；人称秦桧跪到如今，早就应该站起。呜呼！非是岳飞本身难脱所谓历史局限，而是历史注定要如此这般安排两宋命运。今人少知轮回，故不知岳飞只是某一生命的片段，此一段不“忠”，必定打乱天地大局的安排；人在国破家亡之时还不热血澎湃、“怒发冲冠”，人即再无真实性情可言；秦桧虽然只是上天的一枚棋子，但他步入歧途的主动选择，依然大罪难恕，故而四十三世，世世为猪。

所以大文章，不在其长短，而在其磅礴力量；不在其鼓捣书袋，而在其拳拳赤心；不在其呻吟作态，而在其光耀日月。岳飞一段“盟记”，既已浓缩终生历程、感念与誓愿，现将刀箭化作铁笔，自然掷地有声，振聋发馈。

【附文】

——岳飞之《五岳祠盟记》

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历二百馀战，虽未能远入夷荒，洗荡巢穴，亦且快国仇之万一。今又提一旅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役，一鼓败虏，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故且养兵休卒，蓄锐待敌。嗣当激励士卒，功期再战，北逾沙漠，蹀血虏廷，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地上版图，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河朔岳飞题。

【诗云】

一路征程一路血，铁笔银划势难轻。

何况生生轮回久，出言岂不力结晶。

2008-6-1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