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空气中弥漫着地震的味道。大地运行得太累了,也许出了点小毛病发生了间断性地颤栗与筋挛。我所在的小城处在秦岭以南,正与地震带为缘,震波不时袭来。
地震打乱了人们常态的生产生活秩序。白天和夜晚没有了界限,工作与休闲浑然打捆。大多数人陷入了吃了饭等地震来、在等地震中吃饭的无奈与虚空。地震的手指扣动了每一个平静的心扉,让热血流动得无比的感性与过敏。简易的棚子花花绿绿,在辽阔的天宇下睡得好累好累。高堂华屋在眼前产权归己,但可望不可即,只好栖身河岸、广场或路旁。暑气盈空,老人不敢回家,只好找棵大树遮遮荫。停课的中学生大多回到了乡下,爸爸妈妈在外打工没回家的则在惊恐中用稚嫩的双手抗击地震波,随便找一张塑料布裹着一床被子就枕着入眠。肥胖的躯体念叨着这恐怕是最后的一顿晚餐,总是吃得的有质量又有数量,减肥不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增加着体重。曾经侍弄多年的家近在咫尺,名不副实成了储藏室,只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带点吃的穿的就往外走。
滨河路成了绵延的棚户区。一家挨着一家。午休是最糟糕最揪心的。炎阳高照,火烧火燎。没有哪家的棚子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棚内热气腾腾如蒸笼。隔着油布,下面的被子毯子晒得响干发烫,一坐到里面便大汗淋沥,根本无法下躺。大多数时候我们便冒着风险回家去睡,开着门,真正是夜不闭户。有一天,通知说有强烈余震,所有的人都不敢回家睡午觉。小城阴凉的地方不多,我们一家子抱了一床席子,拿了几张报纸到滨河路的柳树下铺开歇息。先玩了一会儿扑克“斗地主”,一家子挤躺在席子上,地势有些不平,脚腿放到草坪上,伸展不舒服,蜷缩也难受。折腾了一阵,已是疲惫烦躁,便到单位的走道大厅里铺了席子,找来一个沙发垫子当枕头,让孩子躺了一会儿。我看到众多的市民光着臂露着膀只有在稍微有一点遮荫的地方,或盘座在地上打盹,或靠在石头树干,或摇着扇子闲聊,别无选择。
暑热难挨,在汗流浃背中熬着炎夏的时光。夜暮垂下来,鼾声多起来,又沉又响,与小河中“梆梆梆”粗糙的蛙声浑响为一,造化着自然的原始本真。住在棚子里,谁也不怕地震,睡得沉,睡得稳,睡得投入。
等待的时光很无聊。地震像一枚拽着风筝线的大手,当人们心灵的风筝一放松,那根线便一收,一次小小的震颤让你的心灵防范之弦不曾松懈得了。睡觉睡得浅,稍有动静就会受到惊扰,让你坐立不安,辗转反侧。天黑得晚,很热,有老人有孩子,汤汤水水的,稍一拖延就是一大晚。电视机不便搬出来,弄来了也不好拉电线,也没闭路线。有的买来收音机,有事没事打开,播放着新闻时事类节目,无可无不可地放着,满足了周围不少人的听觉需要。记得是19日的晚上,天气热,月华星辉,我在棚子里困了一阵迷迷沉沉地睡着了。不料前面棚子里的收音机放了很久,声音较大,在寂静的夜气里特有穿透力。收音机里滚动播放着专家们会商的意见:今日到21日将有6级左右的余震,请大家作好防范。播音员的声音宏亮而又坚定。在一遍又一遍播放预告意见的时候,棚子里的人们心惊毛乍一时躁动起来,醒着的立即播打手机,向亲戚朋友报信。睡着的,也在敏感中醒来,没关的手机不时响着来电的动听铃声。其时,消息早已是不胫而走,人们通过手机飞速地相互传递着,叮嘱着。人们对地震心存敬畏,好象除了逃避一点办法也没有。结果是预告没有得到证实。不少的人都流露出“专家只是胀干饭的”共识埋怨。预告了的没醒动,没预告时动作又很大。5·12地震以来,人们对事前没有预报灾害已颇多微词,恨不得到有关的职能部门兴师问责。加之,天气预报说有暴雨,结果也是滴雨未下。不少的棚民躺在大铺上,一觉醒过来,看看天,想一想,自然免不了发几句拿专家说事的怨语。
风餐露宿,有的单打独斗,搭个小棚子或出钱买来帐篷,但势单力孤,常常被大风急雨淋得落花流水一团糟,不必提了。有的是以单位或院落在一起搭一排棚子,一溜好多间似的,十几家子并红苕挤“热火”。地铺、大铺、板床见缝插针,密密叠叠,横接竖摆,咋个合窍咋个摆,少有章法秩序。要睡好觉全靠有好耐性,既要耐烦,还要耐躁。几十个人睡在一处,脾气不同,禀性各异,睡时有先有后,有的爱吵有的喜静,有的打鼾有的不打鼾,有的小孩哭叫有的老人咳嗽,有的吸烟有的戒烟不吃烟;脚臭汗味烟味,蚊香花露水,香水灭害灵,全熬成一锅“腊八粥”;声息嘈杂,气味混浊。想发火怕得罪人,自个儿窝火又难憋。好在,对地震的防备压倒了一切恩怨,整合了所有暂时不相容的资源。与孩子提起这个话题时,我说这就叫海纳百川。你看流入大海的,啥样的水都有,所以才有那么汪洋无边的。
棚子挨得近,一家一家的举动都十分透明。睡在床上隔着一层油布拉家常和聊天已是人们的主要功课。话题以地震为圆心无限长为半径,小到柴米油盐瓶子倒,远到美国欧洲和宇宙的起源与生存,没完没了。某某在地震来临时推开爱妻儿子跑,两口子正闹离婚本人形象也打折扣让人倒胃口;或几口子一齐跑出去却忘记了正在床上输液的白发老父亲,老父亲死活也不住家人的棚子;或某某把救灾物资私自交给兄弟去变卖被举报进了班房;或传闻某院士专家早就对本次地震有预见,且是用数学方法计算的;或某个学校六年代修的房子被好多次鉴定为危房,此次大地震中安然无恙,而九十年代的现代建筑却垮得一塌糊涂,失去了孩子有的众多家长要讨说法;或地震不可怕,可怕的是建筑物“腐败”坍塌散架;或应急设施场地不配套,地震了居民无处逃;云云。思想在闲聊中碰出了不少的火花。
余震不时来一下,人们无可奈何中只好认了。总结出大多是在午后到凌晨的时段。我是搭了木板睡地铺的,与大地贴得很近。地震有时来一下,有摇篮的感觉。好多次都说夜间发生了余震,可我睡得有些沉没感觉到。感觉到了又咋个,也没法,还不如干脆放下不管它,枕着地震入眠来得无牵挂,我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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