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个生命的远离雪里寒梅

发表于-2008年06月16日 下午4:57评论-0条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女人像大鸟一样从六楼凌空飞下,那一刻,她又发出了怎样的呼叫。

天蒙蒙亮的时候,扫地的大妈发现了血肉模糊的她。然后,尖叫,然后,小区的人们被惊醒,她的老公睡眼朦胧趿着拖鞋走下来。而此时,她的儿子还宿在外面,或许在宾馆,或许在旅馆。

她老公把她冰凉的身子抱上了六楼自己的家。五十多岁的男低音发出风一样的呜呜声,他哭,你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我怎么会睡得那么死,苦命的妹妹呀。老公为她拭擦了脸上身上所有的血迹。血迹擦干,而他自己的泪绵延成五月的梅雨。

“明明是好好睡下了,什么时候又跑出去了。”男人哭几声,就摇几下,仿佛要把她僵硬的身子重新摇回柔软。

男人是家俱厂的木匠,自从女人的脑子不好使唤,自从20岁的儿子开始游荡,这个老木匠就一天到晚陷在家俱厂的木头堆里,没日没夜,把他的衣袖、裤管晃得空空荡荡,把一双肩膀打造成瘦削的“t”字。他的眼眶深陷,深陷的眼睛把一根根弯的直的木头当成了他的敌手,他所有的精力就是把敌手打造成圆的方的供人使唤的家俱。

老木匠为女人请来了一副戏班子。一个男高音在唱《哭灵》:林妹妹,我来迟了,我来迟了。锣鼓、二胡的声音把他们寂寞的房子填得满满当当。屋子里,老木匠跪在女人的遗像面前,看几眼,抹把泪。老木匠的儿子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梳着小芳姑娘的粗辫子,腼腆地笑。听说,早年,曾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子。她是怎么开始犯糊涂的,传说的版本很多。有说因为厂里的头儿看中了她,百般讨好,无济于事,于是公报私仇,让她成了下岗工人;有说做生意亏空了,债台高筑,女人心里压力太大,以致崩溃。总而言之,女人曾经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

女人犯糊涂以后,就常常叉着腰,卷着裤管,在弄堂里骂天,骂地,骂杀千刀的。如果谁刚好走过路过,稍稍看她一眼,他就成了“杀千刀”的。女人骂起来,喉咙很响,一条一条的巷子,一条一条的里弄都密集她尖锐的声音。女人也有清醒的时候,这时,她总是“小锋,小锋”地呼唤,声音里充满了温暖和柔软。小锋是她的儿子,20多岁,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以游荡为生。小锋小锋,喊得时间长了,还是不见小锋,女人又接着骂,她骂,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我家小锋,是哪个不要脸的抢我家小锋。

听说,小锋有女朋友了;听说,小锋很少回家了。

女人很急。

端午节,女人打扮得清清爽爽上街买肉,买黄鱼,买香袋。女人这天很清醒。看到小区的邻居,还笑了一下。女人回来后,生了炉子,做了一桌菜。她等老木匠,等小锋。

晚饭是老木匠和女人一块吃的。吃过饭后,女人等不回小锋,又骂了一阵。后来,他们睡下了。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却爬上了阳台,阳台上没有栏杆。后来,不知怎的,女人就像秋风中的黄叶一样,从六楼,落下来。

隔天,女人出殡,冷冷清清的几个亲友相送;又隔一天,这个小区再也听不到女人自娱自乐的谩骂。

一个生命,就在梅雨纷飞的五月绝尘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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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千山我独行点评:

沉重而抑郁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