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好周日来家里做客，大清早，老妻便要我去菜市场卖菜。看看手机显示的时间，还早呢，赖着不想起来。老妻喊了三次，最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掐腰作态说要抽去我身上的“懒筋”，我才不情愿地起身。

我承认自己属于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站着的主，早起的习惯从来就没有养成，大清早，尤其是在寒冬，被窝暖暖的，要想睁眼即起，真不容易。荒鸡叫，由它叫，闹钟响，何妨按一下钮，在床上再赖上几分钟也是好的。我不是给自己找托词，像我一样慵懒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那些喜欢写写画画的夜猫子，最难舍的就是早晨的懒觉。

懒人总是会给自己找很多理由，比如我，常常会找来比我更懒的先哲做例子，争取老妻的同情。历史人物中，嵇康要算是疏懒成性的一位，自称“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卧喜晚起”，而且“性复多虱，把搔无已”。他可以长期不洗头、不洗脸、不洗澡，以至于浑身生虱，和另一个同样全身生满虱子叫王猛的扪虱而谈，成了一时名士。白居易“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他不讳言“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慵馋还自哂，快乐亦谁知?”可见这位一生写下两千七百九十首诗作的大诗人不仅懒，还馋，硬是活了在古代极为罕见的七十五岁。苏东坡好像也够邋遢的，他有“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之句，懒到身上蒙垢的时候才做沐浴之想……有这些先哲做例子，能怪后辈们懒惰吗？

相比而言，除了那位将裹脚弄得又臭又长的懒婆娘，女人比男人勤快多了。老妻挂在嘴边的话是“早起三光，晚起三慌”，仔细想来，“三光”、“三慌”是指头上、脸上、脚上吧。从前的女人，虽然很少出去工作，但相夫教子，敬奉公婆，上上下下都要伺候周到，夙兴夜寐，还要揪着公鸡的尾巴起来，照顾自己的“妇容”。头要梳，脸要洗，脚要裹。所以有人把朝晖未露就花朵盛开的牵牛花称做“勤娘子”。牵牛花不是花中魁首，也极少见人用它赞美女人美貌，但的确很能表述女人的勤劳。如今的女人更是主内兼主外，集家事与职业一身，一家之主，不勤快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凡自安于懒的人，大抵有自圆其说的一套想法：可以推给别人做的事，何必自己做？可以拖到明天做的事，何必今天做?一推一拖，懒之能事尽矣。有时候以为偶然偷懒，无伤大雅；有时候以为世事多变，往往变则通，在推拖之际，情势起了变化，可能一些棘手的问题会自然解决；有时候用“不需计较苦劳心，万事元来有命!”来安慰自己，好像馅饼真的是会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于是，慢慢就变成一个懒汉。其实，人生无常，如石火风灯，今天之后有明天，明天之后还有明天，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即使命不该绝，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事越积越多，越多越懒得去做。“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那是懒汉的自我解嘲，懒人做事，拖拖拉拉，到头来没有不丢三落四狼狈慌张的。你懒，别人也懒，一推再推，推来推去，其结果只有误事。

常常和朋友探讨对小孩的教育，集二十多年做父亲做教师的经验，我总是不忘告诉对方小孩的教育其实就是养成教育，好习惯坏习惯一旦养成，都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所以，教育孩子下手要早，须从小处着手。父母疼爱孩子天经地义，但疼爱要藏在心里，并不等于替孩子做作业扫教室，自己的事自己做，大人不可越俎代庖的，孩子煮不了鸡蛋，但总会剥蛋壳吧？力所能及，还是自己动手的好，小处不懒，大事也就容易勤快。

昨天晚上看“鲁豫有约”，一个二十岁的叫白浪的农民和父亲、朋友一道拍了一部叫《红裹肚》的电影，他坦言自己因为懒惰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其实哪个人在一生中不是虚掷不少的光阴？我喜欢“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这句话，每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都无数次痛下决心，发誓要认真工作，好好生活，最重要的是一个坚持。唐朝的高僧百丈禅师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自励，每天都要劳动作农事，至老不休。有一天他的弟子们看不过，故意把他的农具藏了起来，使他无法工作，他于是真的不进食，饿了自己一天。言而有信，这是做人最基本的法则吧。

国学大师梁实秋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引用清代画家石和尚在《溪山无尽图》上题写的一段话：“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懒惰。若当得个懒字，便是懒汉，终无用处。……残衲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诵，稍余一刻，必登山选胜，一有所得，随笔作山水数幅或字一段，总之不放闲过。所谓静生动，动必作出一番事业。端教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若忽忽不知，懒而不觉，何异草木!”人非草木，总不能如草木般“忽忽不知，懒而不觉”吧？

看来我也要勤快起来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