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忧伤来自一个鸣着汽笛的清晨

在沙溪和平康路之间，我像是一只

疲于奔跑而不安份的小鹿。我把我的时间

用来行走在幸福南路上，抽出一部分

分别交给磨豆浆的女人，榨取西瓜汁的女人

以及，不断行驶着的310路公车

在310路公车上，我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我把时间分成许多段，一部分用来倾听和思考

（那位年轻的歌手，为什么总是唱悲伤的歌曲）

一部分用来研究，不同的鞋子

研究鞋子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我仿佛看见深圳的尘土，宝珠东路的尘土

甚至湘南小路的混合泥，在灰蒙蒙的车厢中一齐颠簸

然而，这些并不重要。我的所有动作，从未离开中年司机的双手

乌有之乡离我太近，我找不到掉以轻心的理由

断指记

你握着刚刚从切割机上抽回的左手，远离了那片轰隆隆重

的家俬制造厂。去往人民医院的路上长满青苔，你感慨良多

你中指的小半截遗落在铺满纸皮木屑的生产车间

却无心打听它的下落。多么幸运啊，只是一小截，你暗自欢喜。

血迫不及待渗出来，一滴一滴地浸着你的鞋面。这是一双年代

久远的鞋子。它曾经跟着你，走了大半个省城。它们曾经踩踏过

印满治疗不孕不育，大小三阳，以及更多难言之隐疾病的广告纸张

而现在，即使它们沾着鲜血，也找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人民医院，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为你消炎，止血

你看不懂他开的处方，但你倍感意外，甚至荣幸

在不久后的将来，他有可能成为一位伟大的书法家，学者和专业人士

他会前途无量。面对人声鼎沸的院厅，你无意逗留

你恨不得有穿墙术，你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可以飞

先是穿过这一堵厚厚的墙，接着凌空在那一片青苔之上

然后抵达轰隆隆的世界。你已习惯

这样的生活。你敢用正在萎缩的手指发誓，你一刻也离不开它

衰老记

面对前方，你越来越吃力。你看不清枇杷树身的纹路

和远方赶来的客人。蜘蛛网在墙角日渐扩大及厚实

屋后的春笋再度发芽。在这个四面环山的村庄

你一住就是三十五载，还患上了可恶的风湿和贫血

你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带上棉布袄子

回娘家，理直气壮向纳鞋底的老母亲诉苦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

这些事都过去好些年了，他的脾气还是没有改变

他也老了，脑血栓、腰腿疼痛，像网一般罩着

你的第一个女儿，夭折于一场疾病。多么无奈的事

想起来就觉得揪心。带着这样的疼，你陆续抚养了

你的好几个孩子。如今她们都飞远了，像天空的鹂鸟一样

你所有的幸福和苦难，从她们的嗷嗷待哺开始

如今你步履蹒跚，依旧不能解释宿命这个词语

屋前的月季花开了一大片，你翻出多年前的铜花镜

它曾经地映红了你的小酥脸，并引以为傲。如今

依旧是姹紫嫣红间，你再也看不见，多年前那个宛若桃花的女子

离乡记

你首先路过了一段狭窄的小路，路过簇拥成群的植物

和石头。你忽然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即使偶尔想起

你还是会发现，那些浪漫的名字和它们并没有多大关联

狗尾巴草还是狗尾巴草，变不成满天星和玫瑰

是日的云朵一大片一大片，盛开在你的眉目之上

你习惯了无休无止的抒情，把你的愁绪安放在一个沉稳的词语间

黎明与黄昏来临之前，分别庄重而神圣地念叨一次

由此可以推断。在异乡，你是一个满脸苍桑而经不起推敲的人

2008-06-13于广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