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午，百无聊赖，便带了林清玄的《清欢》出去。　

又一次来到太湖岸边。一直以来，我都喜欢在太湖岸边小憩，不仅因为那里“夏木阴阴正可人”的凉爽，也因为那里一望无涯的辽阔；况且我们终日生活在城市里呢？　

坐在湖边的一座六角凉亭里，伸脚就可以触及清凉的湖水。湖边当然是一律的绿树葱茏，浅处也有几丛芦苇随着波浪摇曳，一些蜻蜓款款徘徊。就是这里了，呡了一口碧螺春，我开始看起书来。　

刚刚坐下，就有一对情侣走过来。男子见我手里还拿着笔，好奇地说：“在写日记啊！”我摇头，笑了笑：“没有，在看书呢！”女孩羡慕地说：“啊呀，看书，真是个好地方呢，我们每个星期都应该来这里呢！”男子摇头：“我哪里有时间啊！”我依然笑了笑，却没再说话。其实时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公平，你没抓住，它就走了。当然，只要有心，也不一定非要到某一个特定的地方的。　

他们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水面的睡莲叶子一漾一漾的，层层的波浪仿佛没有一刻的停歇，发出细微低回的声音。如果不是静下心来，是难得听得真切的。惟信禅师说了一通见水见山的话，以此说明参禅的境界，其实我还是不信的。我想，禅无非就是人心，人心干净了，就是禅的至高境界了，哪里用得着那么绕来绕去的复杂？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没有参透，或者以此卖弄而已；何况卖弄本身就是和禅境相悖的。　

开篇的序言就是《不知多少秋声》。这句诗我也曾多次引用，却绝没有理解得这么深刻。他说：“这是走过了生命的惊涛岁月与骇浪旅程的人才会有的心情，猛然回首，不知已过了多少个雾里的秋天了。”我们一般人大概会难免伤感起来，可是他却说：“唯有这种秋天的心，才会悟到珍惜的可贵，珍惜秋天的每一个片刻、每一个刹那、每一声没入云天的雁鸣。”这样一种心境，岂是只有佩服就可以了得的？　

一个老汉走了过来，看样子仿佛是维护湖边环境的。他在我面前坐下，望着湖水不做声。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的书轻声读道“清欢”，我本来没有和他招呼的意思，也只好笑笑了。随便问了一下湖里的鱼啊什么的，他便打开了话匣子。看得出他是对这一片湖很有感情的，虽然这并不是他私有的，虽然他也并不是富裕的；但是对于美好的事情抱有一种欣赏的态度，并且快乐着自己的生活，这样的心态却是我们欠缺的。他起身离去，又留下我一个人了。“月无心，移水；水无念，写月。”人的心只要安静下来，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一个无限的境界。　

又喝了一口茶，正好读到《随从美的翅翼》。他说：“茶芽是颗颗璀璨的珍珠，散落浮沉，……，善于品味的人，则把杯中的珍珠饮下，在心灵里穿成珠串，镶嵌在记忆的绿野；或者在某一个幽深之夜，想起一杯茶，思及那串珍珠，就把黑夜镶成星空，在星空里挂起一道彩虹。”这是一段很美丽而且富于哲理的话，我是一个凡人，喝茶自然是为解渴，当然也避免自己变成一个俗人，因此对于爱和美还是很珍惜的，譬如面前这杯茶。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这是黄仲则的一首诗，被林清玄拿来引用在《一星如月看多时》篇章里。我想起了近来一些文学朋友对于写文章的迷茫。他们要么感叹没什么可以写，要么觉得写文章没有什么前途。其实，“一念心清净，处处莲花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什么不可以写呢？二十岁有二十岁的梅子，五十岁有五十岁的梅子，每一个人生的阶段都有不同的内容；再说，茶中香味只有一时，过去了就没有了，岂不可惜？日本的女诗人加贺千代写了一首俳句《朝颜》：“井边柳罐挂，朝颜蔓儿爬满了，提水到邻家。”——朝颜是牵牛花的日本名字。她发现井口被牵牛花的藤蔓爬满了，连提水的罐子也被缠绕，于是触动了诗心，于是那几朵牵牛花的美便超越时空，飞到了我们的面前。这不是很好的启示吗？至于写文章的前途，我想，写的人欢喜，读的人欢喜，这就是前途；何况，文学原本就是一种清净的欢喜呢？

“今天比昨天有理想，今天就成功了；今天比昨天有智慧，今天就成功了；今天比昨天更有慈悲心，今天就成功了；今天比昨天更能宽容，今天就成功了；今天比昨天更能懂得美好的生活，今天就成功了。”这是书中的一段关于成功的阐释。可能有人不以为然，因为没有关于赚钱和升官的，而这恰恰是我们最为关心的。不能说赚到更多的钱不是成功，不能说当到更高的官不是成功，除非赚钱不回报社会，当官不为民做主。这是一段着重于人的心灵素养更完美的说法，也许作者以为，内心的纯洁比外物的获取更为重要吧。

微风拂面，掩卷追远，却闻到书里的淡淡清香。

读水听香是清欢。　

2008年6月1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