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本是人生一大妙事。明代的于谦就说:“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于谦乐读,是把书卷当作了知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代雅士一向讲究读书的意境,这意境,来自周遭,也来自文字。读书一定要凭窗临风,窗外一定要有松竹梅兰,听飒飒天籁,闻缕缕青香,品丝丝智慧,任天外云卷云舒,看人间纷争。所读文字一定要纯净,要隽永,要经得起咀嚼。
闲居乡野那几年,咀嚼了不少名著。《战争与和平》、《果戈里全集》、《别林斯基文集》、《海涅文集》、《红与黑》、《平凡的世界》等等,都让人迷醉。读之,就如与历史与伟人对话,感觉陪伴我的不仅有豆大的油灯,还有娜塔莎、于连、孙少平。那时候读贾平凹的《浮躁》,爱上了里面的水水;因为路遥,居然发誓要娶个陕西女子并生一堆娃。
读书的最佳时段在夜晚。“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因为这个时候,没有警车鸣笛,没有寒暄骚扰,凉风习习,空气纯净,而且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感。有钱的,可以“挑灯夜酣”;贫穷的,也可以“凿壁借光”。名不见经传的清代女子席佩兰却描绘出了男人读书的理想境界:“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寿简斋先生》)红袖即艳妆美女,与布衣妇女有别。男子读书时,旁边伺候着一窈窕淑女,柔情蜜意,娴静体贴,什么话都不说,只微笑着依傍读书人,时不时起身往香炉里加粒香丸,一杯香茗蒸汽袅袅,这样的服务,即便是白丁,也会手不释卷。换了我,宁愿陶醉在书堆里,纯粹为读书而读书,无欲无图。
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此言似乎已成真理。书籍推动了社会的发展,传播着文明,同时,书籍也带给个体许多好处。“书着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与追求功名利禄结合起来,自然会让读书人呈现出一种癫狂的状态。《儒林外史》里有个范进,苦读一生,暮年中举,乐极生悲。比及范进,孔已己的命运更悲惨。其实,我们不能抛开社会现实,去一味地嘲笑他们。一介草民,没有皇亲国戚的关照,没有祖上馈赠的遗产,没有劫掠越货的黑心,想混出人模狗样来,只有去读书。尽管希望不大,尽管前途渺茫,可毕竟还有座独木桥可以走,冲着那一丝光亮,甘愿“头悬梁,锥刺股”。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小时候上学,父辈的谆谆教导就是:好好读书,将来吃上商品粮,就不用在农村受罪了。教室墙壁上挂着一幅标语:“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常让我迷惑。请教一位高中的大哥哥,人家说:读书嘛,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国家。当时觉得他的话好深奥,现在想来,也不失为真理。凡夫俗子读书仅仅考虑自己的利益,自然也就做不了周恩来那样的伟人。说起来,假若读书的初始,就抱有或大或小的目的,读起书来一定很有激情,但也很累。比如有的人读诗歌,只是想挪用抄袭几句,勾引心仪的少女,那诗歌无论品位高下,在他眼里都羼杂着色情的水分。再比如有人读财经,就是为发财,那书里的每个文字都会变成方孔模样。此类人读书,只吃去了皮肉,却丢下了精髓。
关于读书,有两个观点。一是读书无用论,“知识越多越反动”到如今已经发展到“知识越多越愚蠢”。二是读书唯用论,读书就是为改变命运,“学而优则仕”。两个观点指向两个极端,都忽略了读书的乐趣。读书,如果没有趣味,就如服役。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学子癫狂的时候。高考一结束,自杀的自杀,上吊的上吊,烧书的烧书,考的理想的,也都处于灵魂真空状态。那些帮助学子步入殿堂的教科书,在考试结束的瞬间,就变成了恶魔,避之惟恐不及。反思一下,突然觉得教科书就如安全套,只是达到高[chao]的牺牲品,用完后,迅速丢弃到垃圾娄或冲入下水道,绝对没有谁高挂起来当作纪念,或反复品味。这样的读书,其实是在糟蹋文明;对被迫如此读书的莘莘学子来讲,也是在践踏他们的人性。造就这样读书方式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我们的教育体制和用人体制。依我看,这样的书还是不要读了。
这是个浮躁腐化的时代,人们都竭尽所能追求着奢华的物欲,鲜有人再“红袖添香夜读书”了。倘若“夜读”,一旁聊天的“红袖”会尊称你为“窝囊废”,你若置若罔闻,她会迅速起身,不是“添香”,却是倒你一头洗脚水。
既缺少读书的人,也缺少人读的书,也许真是文明的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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