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　

老家在苏北，家中有个小院。小院之中有个小园，小园里有些花草。童年的欢乐多是源于此。春夏时节，花草竞相开放，招蜂引蝶。白色和黄色的蝴蝶很小，不怎么好看。红色,黑色的蝴蝶要大些,也妖艳。孤蝶小徘徊，翩翩粉翅开，让人觉得它们在花间飞舞是种美。不过这种美丽和我是不相关的，因为我很难捉住它们。　

也没必要为此难过。地上的草丛里有很多蚂蚱的足够让自己玩个痛快。青色的那种很大能跳的很高很远，不小心的话被它一腿蹬在手上是很疼的。有种蚂蚱我们称做“小草驴”这种跳的不远也不高，所以很好抓。但只要它一到草丛中就很难寻觅到了，它们的颜色和草的颜色一样。抓到蚂蚱后就用线栓着，看它在地上跳来跳去，有时拉了一会才发现线上只剩下条腿。　

一次在家里堆杂物的地方翻出个小锯。发现用它来锯东西很好玩，我如获至宝，拿着它到处乱锯。桌子上，窗户上，锯的不亦乐乎。晚上睡觉时都要把它放在床头。即使这样爱护备至，可小锯还是不知道怎么的丢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伤心了一阵子。直到后来又找到把小刀才填补失去小锯的忧伤。我也是拿着小刀，到处乱割。那次不小心把手割破了，我一边举起流血的手一边以最大音量哭着跑到奶奶那里把这个噩耗告诉她。奶奶给我包扎好了就给我煎鸡蛋，说是补充营养。我站在奶奶身后看她煎鸡蛋时还不忘为自己受伤的手感到惋惜。但不一会全部精力就都放在鸡蛋上面了。　

以后每次手破了奶奶都会给我煎鸡蛋，我觉得吃鸡蛋是个意外的收获。慢慢总结出经验之后吃鸡蛋就很方便了。因为我总是故意把手弄破。哲学上叫按客观规律做事。吃鸡蛋前我都要问奶奶：“奶奶你吃吗？”奶奶说：“我不吃，你吃吧。”那种空气中满是祥和。　

家里母鸡下的蛋都不够我吃的。只要母鸡去鸡窝，我就立刻尾随其后。认真的蹲在鸡窝前看它下蛋。母鸡看我，我看母鸡。四目相视，相看两不厌。有只母鸡也许是因为害羞每次我在鸡窝前出现，它就像见了鬼一样嚎叫着从鸡窝里冲出来飞快的逃走···　

小时候很多东西可以玩。玻璃珠，砖瓦石块，就是撒尿也可以撒在蚂蚁窝上然后充满成就的看着被淹死的蚂蚁。小时候很多东西可以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逮到谁吃谁，没商量的余地。有种茅草根吃起味道微甜，我常常趴在草地上撅着屁股到处挖。美其名曰：吃中药。小时候穿的破破烂烂像个乞丐，每天的工作就是爬墙上树。上学后才知道穿新衣服，才知道臭美和爱慕虚荣。　

童年的欢乐莫过于逢年过节，春节尤甚。大年初一要给长辈拜年，大人要给压岁钱。小孩子叫做“磕头挣钱”。大人们在我们磕头之后发钱之前总要问些问题，有个问题是这样的：　

--要钱干什么？　

--买媳妇。　

--买媳妇干什么？　

--打种。　

--把媳妇放在哪里呢？　

--关在笼子里。　

回答完这些问题后钱就很快到手，我们就兴高采烈的跑出去买爆竹烟花和玩具枪。小时候不知道“媳妇”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可以吃的还是用来玩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媳妇是好东西。　

那时我和一个表哥探讨应该把媳妇放在哪里时。他先说放在家里又说关在笼子里最后强调一点要关在兔笼里和小兔养在一起。我觉得表哥真是太聪明了，从那以后每次和他在一起我都用种充满敬意的眼光看着他。因为我只想把媳妇放在床头晚上能看到就可以了。这种想法比起表哥的远见显得太幼稚太天真。　

表哥现在也在读书，他女朋友很漂亮。不知道这个美丽的表嫂以后要不要和小兔子关在一起。　

磕头挣的钱是要交给老妈的。看我极不情愿时她说：“又拿钱乱花，我让你爸揍你。”我只好把钱交给她。因为我知道挨揍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无论是谁揍你。每次过年磕头挣钱都是高高兴兴挣钱，腻腻歪歪的上交。好在最后老妈会给我买东西，也是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次此平息民愤。　

上小学之前，老爷就教我读书习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这是《三字经》。还有《百家姓》，赵，钱，孙，李。老家以前有私塾，家里现在还有不少古书。老爷在外地工作，退休才回家。精医药，柳体字极佳。为人谦谨，作风温文，对乡里一概爱之敬之，在家乡有很好的口碑。　

自从我在外读书后和家人相聚之日少，分离之日多。寒暑假回家都要在老家陪老爷。夏日清晨，吃过早饭，和老爷在小院散步常清常静，得道自然，很有恬淡冲融之趣。上午各自看书互不打扰，老爸下班回家就侍弄院中几十盆花草。闲情逸致，古往今来。　

在老家我们只吃早饭和午饭，于古人同，每日两餐，颇有古风。清情，寡欲，闲居平心，可使心虑澄明。白日将逝，夜幕降临。祖孙二人，谈古论今，备感亲切，为可乐尔。每月初一，十五，夜间焚香。此时庭院无人，虫鸣四野。烟雾缭绕，如梦如幻。乐不可言，是不足与外人道的。　

在老家，时间是静止的。斗转星移，与吾何干。人生何谓贵，闭户读我书。喜欢在老家坐着。躺着。站着。　

冬日，天灰蒙蒙的，北风吹着院中的老树呼呼作响。早起打开房门，才知道昨夜落雪。世界白茫茫的，走在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环顾四野，小镇的清新与古旧仿佛就在昨日。　

老家所在的小镇不大亦不繁华。春天阳光明媚，桃红柳绿；夏日浓荫遮天，花香泌脾；秋日蝉噪高枝，满目肃然；冬日寂寞，风寒雪冷。　

家乡四季景象大概就是这样了。　

成都刚下过几场雨，天很蓝，又高又远。这个时节老家院中的蚂蚱应该还是自由玩耍，恋爱，生活。也许早已忍受不了我的迫害全部逃走了。但我早就不打扰它们了。现在春节过的也没意思。总觉得累很疲惫，年年似此。　

今年我们家只放了炮竹，贴上春联就算辞旧迎新了。这些年我熟悉的很多人都无声无息的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奶奶去逝有几年了。梦中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　

在人的记忆里有个地方，尘世的东西是很难撞进去的。倘若进去了，才发现那个地方是童年。童年是美好的，旧日虽美好，昨日亦不再重现。童年结束了，我的青春也要完蛋了。　

忘记了一些旧事，一些旧事难忘记，旧事重提，就记这些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