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军小说·四卷《你爹你妈的无聊》
你爹就叫你爹,没别的名字。
就象多年前,有个美国总统叫里根;很多中国的爹,就管自己的儿子叫:李根。
你爹他爹大概也是这样,觉着划算,就叫儿子:你爹。
……
你爹,生下来就无聊。
那时,是大跃进……如今,说那是瞎搞。
瞎搞,不就是无聊吗?岁月无聊,那时生的人、能不无聊?
……
在无聊的时光中成长,你爹他别无选择,只有跟着无聊、在无聊中虚度。
每天,你爹无聊地去上学、无聊地做作业……
后来,就文化大革命了。文革,更是瞎搞,那就更无聊了。
……
听当过红卫兵的人说:当年,他们就不觉着无聊。
他们说:那,也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不管咋说,在现在看:是没有意义的。没有意义,就是无聊的。
你爹,十几岁就下乡插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十几个人,睡在农民的柴房里。
没事,就唱:“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沉重的修地球是光荣而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
早上起来,站在主[xi]像前喊:“天红地红人更红,五洲四海红旗动……”
……
白天,就下地劳动。
啥耕田、靶田、拔秧、插秧、薅草、灌水、施肥、割稻、脱粒……都干过。
就挑担子,不行;不行,也得挑、得装革命呵!
……
晚上回来,累得个贼死;脚都懒得洗,就往被子里钻。
无聊,就学着抽烟,唱《知青之歌》。
那时,啥烟都抽过。没烟了,就捡香烟屁股;再没有,就抽丝瓜藤子。
……
要有啥能算不无聊的事,那就只有:半夜起来,去偷农民的鸡。
鸡偷来,杀杀;灶塘里拢点火,烤着吃。
看看外面都要焦了,赶紧扒出来,分分;结果,里面还是生的,还有血……
生的,也吃!啥味道?不知道!就知道:觉着饱了。
从乡下上来,进了厂。就赶紧搞对象,再不搞就晚了。
搞对象,街道小厂的,只能搞街道小厂的。
好在,你爹是塑料鞋厂的;每个月,多几块钱的营养费,好搞些。
一搞,就搞上了纸合厂的你妈。
……
那阵子,竟然也忘记了无聊。
不过,人家结婚,一房家具、三转一响一咔嚓;你爹你妈,把铺盖搬一处、发发糖,就算完事了。
都是插队上来的,相互体谅着吧!你妈长得挺标致、周正,也没有啥要求。
你爹,心里总想:两个大活人,一起挣、慢慢攒……
……
可,小日子,还没能过上几天;意外的事情,就不幸发生了。
怪只怪,那时的身体太好;没搞上几次,就有了。
有了就有了,有啥办法呢?
女儿一出生,治家的梦想,就流产了。
……
你爹,知道疼你妈。
所有的家务,全都一人承包了。
只记得那时:下班回来,你爹就忙着做饭、洗尿布……
光忙着洗尿布,还没在意,就改革开放了。
一开放,原来要加班加点生产的塑料鞋,竟没人要了。
产品没人要,厂子就只好关门、倒闭。
厂里头头,把地皮、设备啥的,卖卖;买了几套住房,分配给了自己。
当时,工人都不知道。
……
你爹只好回家,到处托人,想找点事干。
又送礼、又求人,好不容易在工地上找了个看材料的活,还是夜班。
每天,你爹在工地上,数星星;这时,才又觉着无聊。
无聊时,就指天骂星星玩。
……
这些年,你爹他看过工地、看过大门、看过车……
且,大多数都是大夜班。
慢慢地,他就自学成材了,能知道--
哪颗星星,最亮;哪颗星星,啥时落下去、从哪个方向下去……
……
你妈的纸合厂,也倒闭了。
她在家,就学着生闷气、学着发脾气……还经常练习吵架。
渐渐,你妈对吵架的研究,有了重大进展。
啥事,可以大吵;啥事,只能小吵……又如何去发动攻势,如何取得胜利。
你爹理解她:没有玩的呵!不吵架,又能做些什么呢?
择菜,你爹择嫩了,她说浪费。
择老了呢,她又要骂:“你这是喂猪呵?”
洗菜,也嫌洗不干净,道:“这个世界脏!吃,总要吃干净些!”
……
慢慢地,你妈成了吵架精。
邻居的垃圾,放在人家自己家门口,她要骂。
楼上的衣服,滴水;她,也要大骂。
家里、院子里,见谁都想骂;你爹知道:她气不顺呵!
……
女儿,就在这样的逆境中,顽强地成长起来。
谢天谢地,女儿争气!总算是:门门功课,都能及格。
不及格,丢人事小呵!又要多花钱。
这些事,有钱人是不懂的。
……
有一天,你妈终于不吵了,很突然。
说不吵,就不吵……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她,累了、吵不动了……两腿一蹬,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楼上楼下,有人背后说:你妈,是到阴曹地府去,找阎王爷吵架去了。
女儿,太争气了!
没人教,不教自会、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学会了搞对象。
而且,搞到的对象,非常有钱!
能多少有钱?不知道。反正,比你爹他有钱。
……
女儿结婚,你爹一分不花,白吃、白喝了一顿。
还白落了一套西装,而且是名牌的。
此外,还落了几条高档烟、几瓶好酒;拿去卖卖,又是钱。
你妈,走早了,没落到。
……
当然,老丈人太穷,多多少少要看女婿的脸色。
但,你爹的女婿好!肯叫人。
当面不敢,你爹背后称女婿:叫三声。
哪三声呢?进门,一声;吃饭,一声;走时,再叫一声。
……
你爹,他很知足了。
不叫你,又如何?你,总不能挑拨他们离婚呵?
再说:万一,女婿正要想换一个小的;那你,岂不是自找吗?
何况,女婿也不错,挺关心你爹。
“你无聊?不能去学学炒股?”女婿说。
女婿一句话,女儿给了他五千块,还给他办好了证、帐户。
炒就炒,有啥了不起。
你爹,就开始每天去给证劵公司打工;当然,没工资,还要自带干粮、茶杯。
……
那么多人去,原以为股市是个好地方。
不曾想:股市,是疯人院--进去时,有点疯;蹲蹲,就全疯了。
涨上去,那真是:心惊肉跳;跌下来,又是:胆颤心惊!
股市,还是吸血机、化浆池。
等着你一刀刀地割肉,你割完;它,就上去了。
……
钱输光了,女婿一句也没有埋怨;他只说。“你无聊?就不能学学上网么?”
又是女婿一句话,女儿把女婿换下的电脑搬了来。
学就学,有啥了不起。
……
到了网上,一头就钻进新浪网络作家圈。你爹想:这就是作家了。心里,还挺得意。
看了秋天杨的文《顾晓军--当代中国最狂妄的人》,你爹想:狗日的作家顾晓军,我不给你当小卒。
想退,却又退不出来;再看看圈里的精华博文,全是他一个人的。
你爹骂道:“狗日的作家顾晓军,算你有种!”
在网上乱转,找些花花绿绿的文章看。
可,这些文章:不是男的,去勾引女的;就是女的,去勾引男的。
再不,就是搞一y*情、换妻……谁和谁,又搞上了。
……
咋就没有人跟我搞上呢?你爹心想。
尽瞎编!全都是骗人的。
你爹,这辈子:既没有勾引过别人,也没有别人勾引过他。
就这么过着、过着……过了大半辈子。无聊呵!
……
网,不上了;你爹又回到了从前,在街上到处瞎转转。
女儿说:“爹,你整天在街上,东张张、西望望……就不觉着无聊吗?”
“上网、看人家的,也是无聊呵!”你爹道。
“看人家的无聊,你不能自己写?你写点不无聊的。”女儿道。
……
对,自己写!可,写些啥呢?你爹想。
狗日的文章,看看都不咋样;要写,还真不那么容易。
写不出来,就猛抽烟。
好在,女婿每个月孝敬一条红南京;你爹就拿去卖,换成两条绿南京。
狗日的文章,费烟呵!
原以为:每天,十三支,够抽了。
一不留神,一晚上就干掉了半包多;文章,还没写出来。
真他妈的,无聊……对呵!咋就不写无聊呢?
……
无聊,是什么?
无聊,象朵花,盛开在人生的小路上。
不行!无聊,是大海;淹没了你,也淹没了我……
无聊,是现在、是过去……
……
将来呢?你爹他想。
以后的人,就不会觉着无聊吗?
其实,无聊是个框架,不断更换着新内容。
就好比:这屋,老住户搬走了,新住户又搬了进来……
……
你爹,自己拍案叫绝,道:“狗日的作家顾晓军,我也想出好东东来了!”
码好这些字,推敲了一遍;觉着很有哲理,就发到网上去。
坐在电脑前,等了个把小时……论坛上,人不少;可,没几人看他的帖子,更没有人回帖。
你爹,突然觉着:无聊,比以前更无聊了。
创作于 2008-6-1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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