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逐鹿中原祭五代腥风
走出梁园的历史樊篱,回味古吹台的静谧与悲凉,用心抹去那曾经被黄河尘沙所淹没的岁岁年年用生命与时间绞织而成的痛楚,古城开封五代时期逐鹿中原、草菅人命的疯狂杀伐,以及那曾经在五代血雨腥风中悲吟的黄旗大纛,总是贴现在历史黄卷的每一个音符中,让我们今天活着的人们暮听箫鼓,吟赏烟霞。
历史应该记得,公元589年,隋文帝扬坚顺应历史发展潮流统一中国,结束中国自东汉以来近四百年的分裂局面(期间只有西晋短暂统一,即:魏蜀吴三家归晋),为中唐时期中国封建社会繁荣鼎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然而这是一条曲折坎坷的历史之路,期间隐藏着太多的艰难。隋朝虽然为中华一帝李世民奠定了盛世之基,然而短暂29个春夏,却是用成功与失败的音符谱写了警告后世人治国平天下的兴亡旋律。大唐289年大统一的历史,尽管有开元盛世、贞观之治的耀眼光环,然而,安内乱、攘外患的千万次“大唐必胜”的呐喊,更是成者艰难败源淫逸的见证。907年,后梁朱温代唐自立,敲响了晚唐历史的丧钟。来自不易的中华大统一的局面,在安史之乱“路有冻死骨”的灾难中,在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宦官专权的分崩离析中,在黄巢农民起义“均平富”的长矛大刀中潸然退去历史舞台,五代十国分裂割据内乱四起的历史局面,又一次把中原人民带进苦难的深渊,隋、唐318年文功武治,儒释道治国谋略,封建王朝的繁华鼎盛,在失去理性的愚昧与野蛮的逐鹿中惨然尽失。曾经震撼世界289年的大唐江山落花流水东去,朱颜尽改。华夏儿女又一次无可奈何地面对五代那不曾停息的刀光剑影,瞬息间的改朝换代,在唐宋两朝的历史夹缝中,期盼和平统一幸福安康的子民们苦苦熬过了54载不见天日的漫长岁月。
开封,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证了梁、唐、晋、汉、周五代更替,承受了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建都开封(只有后唐建都洛阳)所经历的磨难,也见证了契丹改国号为“辽”的无奈。这是一个失去理性的时代,君臣父子相残、纲常破坏、斯文丧尽;这是一个背主求荣的时代,出卖领土,丧权辱国;这是一个重武力杀伐而毁灭文明教化的时代,黄袍加身,夺权于孤儿寡母;这是一个伶人惑主,帝王荒淫的时代,小人得志,伦理败坏;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原涂碳,民不聊生,帝王被俘,客死他乡。短短54年风雨,竟是鲜血与屈辱交映,粗俗与野蛮共存。
据史载,唐末至五代初期,“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镇废置,不自朝廷”,“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因此臣弑君,子弑父,弟弑兄,便为平常之事,“视其君如路人”,朝迎夕弃,不算无廉耻之养,背主求荣,朝秦暮楚,不足以为不忠君。忠君二字在当时的字典里是找不到答案的。我记得大学时读《中国通史》,就是读不懂这些词语的含义。甚至读文学作品李煜词“一江春水向东流”时,也只觉得这句子写得好,却还读不懂他身为亡国奴寄人篱下“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的那份难言的心痛。后来慢慢地读懂了一点朱温、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赵匡胤等几个五代时期的历史人物,从这几个人的身上,多少嗅觉到了一点“问君能有几多愁”的历史苍凉,也才深深感觉到五代时期中国历史最黑暗最悲惨的国民噩运,也常常为中国远古历史最不光彩的一页而泣血痛心。
不堪回首,54年黑云压城、民不聊生的艰难岁月,其罪魁祸首,当属朱温。当年是黄巢农民大起义给了他彰显乱世英雄本色的机会,而第一个背叛黄巢,与沙陀李克用联手灭巢的就是他朱温,从而他赢得了晚唐朝庭的信任,赐名“朱全忠”,这可是一个即将没落的王朝在最后敲响丧钟之前的期盼,如此浩荡皇恩,他理应象曾国蕃拼死挽救晚清腐朽王朝一样誓死效忠,以延续垂死挣扎的晚唐命运,让“朱全忠”名垂青史,可是最终杀死唐末哀帝李柷而代唐自立的竟然也是朱温!我就在想,倘若当年朱温不背黄巢,直接帮助黄巢或以某种方式取代黄巢而一举推翻本已行尸走肉的晚唐王朝,名正言顺地做一个除旧鼎新顺应历史潮流发展需要的皇帝,那该多好!倘若如此,举国同心同德,各地诸侯蕃镇朝而贡之,也许中国历史就不会有五代十国,若无五代十国,自然也不会有石敬瑭自毁长城引狼入室而献燕云十六州。那么以后的一切历史也许不会再有分裂,也不会出现蒙元南下,清兵入关……历史给了他中华一帝的机会,而他偏要走背主求荣,弑君篡位的不归路,也就必然注定他短命王朝的历史命运。弑帝自立的时候,长安洛阳的王者霸气重重挤压着他的心灵,使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去王八百里秦川和中州大地,只好羞涩地升汴州为开封府,在自己曾经为唐朝梁王时的封地上——汴州(今天开封)河畔,建立起自己的割据朝廷——后梁。也许他在做一场美梦,有朝一日能像战国时期魏国大梁一样,霸主中原,问鼎河洛。然而他却不曾想过,当其把不忠不义奉为法宝,把礼义廉耻丢在脑后,利令智昏而变成一个疯狂嗜杀者的时候,亲生儿子朱友硅杀父篡位,随后其弟朱友文弑兄自立为王,也许才是对他朱温最好的奖赏和孝顺。
骑马打天下的时候,以威或许可能立国,下马治天下的时候,以威却万不可能治国。五代之教训,则在于重武轻文致礼义教化于不用,重刀枪而轻法度,民之不教,其国之不立也。刘邦,起于平民,尚能崇儒道而以宗法礼义和黄老治国,为大汉王朝武帝刘彻雄居于世奠基铺路。隋炀帝,立于兵荒马乱之际,其性之暴之淫,见于史册,而通运河,修法律,创科举,为唐朝盛世奠基,功比天高。史载杨广即位第一年,就在诏书中写道:“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如今纵观五代历史,每一页日历上都写着一个炫目大字:“杀”!一个“杀”字,写尽了五代的苦难,却写不尽理性丧失殆尽,野蛮笼罩中原的伤痛。忠义孝悌早已经被那凄风苦雨浸泡消融。仅一个朱温,就已把中华几千年儒道文化彻底葬送。“为政以德”在他的眼里,那纯粹是狗庇斯文。背巢事唐而贰臣,他不悌不义,弑君篡位,他不忠不孝,杀战俘,戕部下,他不仁不信,淫人妻女,他鲜廉寡耻,中国人起码的道德尊严,在朱温“兵强马壮”的理念中化为乌有。文明不属于这个时代,淫乱杀伐才是五代的道德准则。
野蛮愚昧视为真理之际,当为文明教化坠入苦海之时,由不得你再有斯文。朱温之后接踵而至者,变本加利,青出于蓝。后唐帝李嗣源的上门女婿石敬瑭,以素日沈厚寡言,爱读兵法而取宠世人,自诩为深得李牧、周亚夫用兵之术,被李嗣源妻以爱女,其时亦可谓英雄盖世,世人崇而敬之。但也就是这样一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竟然容不得半点委屈之事,学不会半点忠君之心,后唐末帝李从珂对他稍有猜疑的时候,便理直气壮大义凛然地举兵反唐而自立,为达到其背主求荣之目的,居然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代价,向北方契丹少数民族求援,遣使奉表称臣,厚颜无耻地叫比自己小10岁的耶律德光为父,这种失国格人格之事,当时连其亲信刘知远(后晋石敬瑭之后建后汉,统一北方)也极力反对:“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刘知远一语中的,五代后北宋南宋的300多年(两宋历时320年),一切祸患,莫不出于这幽云十六州!自毁长城,把北国天堑覆手之间变为契丹人玩赏的后花园,石敬瑭罄竹难书也!于是,后晋王朝在中原人的屈辱中,以其卑躬屈节出卖民族利益的可耻行径为代价而建都开封,当是时石以为后晋皇帝可千秋万代,富贵万年。谁知其养子石重贵在他升入天堂后仅五年,就被契丹所败,自杀不遂,竟然当上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俘受辱,北上契丹黄龙府,客死他乡的逃亡皇帝。也许后来的时日里,北宋钦微二帝被押送辽国五国城的时候,他一定用他平生所受的羞辱和在北辽所受的非人性的待遇,接待了他的两位苦难兄弟,悲哉若此也!
历史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历史的悲剧也是那样惊人的相似。引狼入室者必自焚,这是历史作出的判决!后晋之速亡,就是出卖民族利益失人格国格的历史见证。如果说石敬瑭屈身事契丹民族而建立后晋王朝为世人所不齿,那么那些“被迫”黄袍加身而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政权的军阀们,世人又会怎么评说呢?当年后唐明宗李嗣源被自己的亲兵用刀剑架在脖子上“被逼迫”而登基帝位,李嗣源果真不想为帝乎?试想李嗣源一代骁将,居然会以无奈而应对这种被迫吗?这只过不是掩耳盗铃之技耳。后汉大将郭威于邺城黄袍加身,夺权于孤儿寡母之手,郭威果真是为“清君侧”而为帝乎?后周节度使赵匡胤陈桥兵变、仿郭威之黄袍加身,夺权于柴氏孤儿寡母手中。似乎从孤儿寡母手中取得帝位是一件好玩的事,于是元朝忽必烈用同样的方式从南宋谢太皇太后孤儿寡母手中夺得南宋江山。难怪有诗云:“羽扇纶巾,谈笑间灰灰烟灭”。历史也同样上演着另一种悲剧:石敬瑭引契丹入室而献燕云十六州,结果石重贵被俘北上千里之外,过辽河之黄龙府,客死契丹;之后,北宋之联金抗辽而酿成靖康之耻,二帝被俘北亡五国城;南宋时,又以侥幸之心理北联蒙古而灭金,最后蒙古人铁骑江南,漠北的弯弓大刀在杭州临安府上空闪耀,南宋恭帝赵显被俘,北上流亡十多年,长大成人之后,为避祸患而出家为僧,开中国皇帝出家之先河,在青灯黄卷的阴影里苟且偷生,还是逃不过大元帝国的屠刀,只因一纸“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的怀念江南之诗文而被蒙古元朝赐死西藏,成为野鬼孤魂。以上种种,皆开门揖盗而自焚之故也,开封为其始祖焉。
五代兴亡更替之速,还有其更深层的历史原因。亲伶人,宠宦官,用外戚,杀贤臣,结怨诸侯,这是加速五代更替的主观和客观原因,也是五代历史之顽症。每每翻开新旧五代史,看到那一件件帝主荒淫、小人误国之名录,无不叫人拍案而起,肝肠寸断。闲日无事,不经意中揣摩一二,或可引之。
许多史学家认为,朱温失国有三,一为滥杀战俘,二为滥杀部属,三为荒淫无度。我认为还须再加一条:四为结怨诸侯。尤其是滥杀部属结怨诸侯,实乃朱氏王朝国灭身亡的根本原因。杀部属而失民心;结怨于江南江北之王候,尤其是企图诱杀联手灭巢的晋王李克用而欲独霸北方,最终为李氏所灭,以阴谋诡计而算人者,反算了卿卿性命。中和四年,晋王李克用率军在河南地区大败黄巢军,回军途中经汴州(今河南开封),朱温作为汴州梁王,惧沙佗李克用兵强马壮为日后所累,乃设鸿门宴于上源驿(当时开封较为豪华的旅馆),正如当年刘邦军霸上而赴项羽鸿门宴一样,李克用险为朱温所杀,这死里逃生的生死恩怨,为后来其子李存勖誓死灭梁之根本原因。难怪朱温病死升天之前叹曰:“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余孽(指李存勗)更昌炽如此!吾观其志不小,天复夺我年,我死,诸儿非彼敌也,吾无葬地矣!”说明朱温在人性丧尽之余,尚有点自知之明。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这是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作出的历史总结,也是后唐、后汉之历史写实。治国乏术的后唐李存勗,虽然骁勇善战,胆略过人,以先父三箭为誓,一时间,建国后唐而报世仇,何其势也。然纵使其以“定天下者非百战何由得之,安可深居帷房以自肥乎”的非凡战绩和人格魅力,也无法挽回后唐(五代时期唯一都洛阳的割据王朝)迅速灭亡的历史命运。五代相继为王的54年中,后唐后汉两割据王朝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亲伶人,宠外戚、宦官,杀功臣,以至身死国灭,实乃情理中之事也。后唐大将郭崇韬仅平蜀之功即可盖世,却无罪见杀,之后又诛杀郭崇韬党羽,致使文臣武将惊恐不安,直到石敬瑭无罪遭疑,起兵灭唐,此全系伶人惑主,宦官误国所致。后汉隐帝更加骄纵,宠任外戚、伶官,听信谗言,先杀开国功臣杨邠,以及大臣史弘肇、王章,随后遣密使前往邺都,企图杀害枢密使、邺都留守郭威。于是郭威以“清君侧”为名而被部将黄袍加身,实乃伶人外戚宦官为害之故也。在五代后周世宗改革统一江淮大半个中国之前,唯后唐、后汉两朝曾一统北方,本为中原黎民求生线上的一缕春风,也为民族复兴带来些许希望。方其兴盛之时,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宦官外戚困之,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何哉?祸患积于忽微,智勇困于所溺,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昔日老子以道德教化子民,其时列国诸侯混战,民生无以为养,故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其时曾从山东游学洛阳的孔子,得老子真传且发扬光大,出关东归之后,在老子“道德”的准则上再加上“仁义”二字而举贤人七十有二,也无法解脱时局之危难,老子于是在“道可道,非常道也”的唉叹中,无可奈何地骑着青牛经函谷关而西去,不知所终。这或许是后人的一种串说而已,但仔细想来,即或圣人在世,当“英雄豪杰”以长矛大刀行走天下之时,仁义道德只能私处囊中,岂可脱颖而出?五代这个扼杀文明失去理性的时代,不懂忠孝,鲜廉寡耻,伤风败俗,成为这一短暂历史时期的国风民俗。淫乱误国,理当为五代史上最肮脏的一笔,也注定了不断更替的短命王朝快速灭亡的历史成为必然,后梁后晋后汉之荒淫盖世,舛纣之人肉筵席也望尘莫及也。
有心人只要翻开新旧五代史书,就一定会看到这样的记载:天祐元年……朱温便开始“纵意声色,诸子虽在外,常征其妇入侍,帝往往乱之”。乾化二年,“太祖兵败蓨县,道病,还洛,幸(张)全义会节园避暑,留旬日,(张)全义妻女皆迫淫之……”朱温lu*n伦,子孙们毫无羞色,还竞相利用妻子争宠,博取朱温欢心以夺储位,实乃旷古丑闻!养子“朱友文妇王氏色美,帝(朱温)尤宠之,虽未以友文为太子,帝意常属之”。朱温的荒淫,行同禽兽,封建帝王中罕有其匹。朱温速死,后梁速亡,淫乱是其直接原因。难怪柏扬曾说:“朱温是个石虎式的暴徒,以杀人和与儿媳上床为乐事”。视道义准则为无物,嗜杀、荒淫无度,这就是五代时期以朱温为代表而炫耀于世人的政治特色。
腰肢似柳,乌发如云,静态极妍,分秒之际,秋波春情暗涌,此冯氏之谓也。这是上帝特意安排惑主的尤物。作为后晋皇帝石敬瑭弟媳冯氏,其夫早逝,姿色最美、云雨初开,那一频一笑之眉眼间,那二十年春潮如涌之豆蔻年华,岂能不勾去其侄儿石重贵的五魂六魄?在石敬瑭的灵堂边,梓棺旁,石重贵做了两件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大事:其一,串通宰相冯道废弃托孤之命,篡位登基;其二,一边守丧吊孝寄父,一边与叔母冯氏云欢雨爱,甚至在守灵的大臣面前炫耀与冯氏交欢之乐事而喜形于色,无半点遮掩。石敬瑭升天之日,便是弟媳冯氏成为石重贵皇后之时。尸骨尤温,淫乱如此,其荒淫之极可为历史淫乱之最。虽然他曾作为开封历史上抗击契丹最坚决的帝王,可为娱冯氏,竟然戏议军情,草菅军命,延误北敌契丹之良机。当他淫尽悲来自尽未果之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荒淫,换来的却是自己的妃子妻女,于北辽(契丹此时已建辽国:947年2月24日)黄龙府被契丹宗室的王候们强抢尽淫,成就了人类荒淫史上最典型的因果报应。
有昏庸误国之帝王,亦有淫*欺世之臣民。据《二十五史》载:后汉大将史弘肇,曾残暴地杀害一经商之人,只为其妻女姿色绝美,史弘肇不以占妻淫女为耻,反以日夜淫其妻女而为乐。lu*n伦时代的春花秋月,装点时代lu*n伦的耀眼光环,把一个本已肮脏腐臭愚昧无知的时代跌落到万丈深渊。淫乱者皆自毙。朱温见杀于儿子,石重贵辱没于黄龙府,史弘肇“冤死”于宦官外戚之手,不论何种归宿,总归于一种天地良心的惩罚。
读五代史,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油然而生。如果我们心境豁达一点,把五代看作中国历史一个不该来访的过客,那么就怪而不怪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在这个失去贞节与廉耻的时代,有lu*n伦之徒,更有屈膝之辈,由不得你大义凛然而誓死伟丈夫耳。有这样两个人,在私德上乱世不淫,清廉自好,与朱温石重贵之淫乱相比,那不知要高尚多少倍;在政治品德上,不以中国道德传统和国民精神所崇尚的贞节与民族骨气为重,竟以卑躬屈膝、大节缺失为荣,实为世人不齿。前者是以委曲求全卑身曲事而为中国历史隐忍耻辱之楷模的张全义,后者为“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的历五朝事十帝的乱世不倒翁冯道。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当谓五代之时风。张全义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想做一个男人也实在太难。全义之不为男人,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誉之为中国第一,应恰如其分。我不想说他是如何趋炎附势不保名节,并三易其名屈节而为人臣(先事黄巢为吏部尚书,叫张言;降晚唐,任泽州刺史,赐名张全义;效命后梁朱温,任河阳节度使、封魏王,赐名张宗奭;尽忠于后唐李成勖,封齐王、任太尉、中书令、河南尹,复名张全义)。单说912年朱温淫其妻女之时,他把割心的痛和耻辱吞在肚子里,用微笑和泰然自若面对羞辱,那种宽容和大度,实乃世人所不容。《中国通史》载:“太祖……留旬日,全义妻女皆迫淫之。其子继祚愤耻不自胜,欲剚刃太祖,全义止之曰:‘吾为李罕之兵围河阳,啖木屑以为食,惟有一马,欲杀以饷军,死在朝夕,而梁兵出之(指朱温派兵相救),得至今日,此恩不可忘也!继祚乃止。”只要是正常的人,即或当年全义陷于李罕之之围,朱温出兵相救乃生死之恩,也不至于一定要出卖妻子女儿的肉体来回报,必为中国千年道德所不容。当年为河南尹之时,身先士卒治理“经过多年战乱,仅存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的洛阳,劝耕农桑,恢复经济而使洛阳“……比户皆有蓄积,凶年不饥,遂成富庶焉”,何其精明强干?可此时这位位极人臣、进爵封王的张全义,其铮铮骨气却是眼巴巴看着妻女被淫而无可奈何,软弱屈身如此,为常人所耻也。虽居王位,委屈求全至此,其鸣也哀。《四书》云:“欲治其国者先治其家,欲治其家者先治其身,欲治其身者先正其心”,张全义连妻室女儿遭人主尽淫而不保,尚可为人臣乎?诚不足以为世人道也!
冯道则不然。在帝王崇尚暴力,诸侯反叛成性、朝夕易节之时期,他奉行“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的处世哲学,赢得了历朝百姓和历朝帝王的敬重。冯道之修身养性齐家,堪称为天下第一男人。他在《长乐老自叙》云:“……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夫、为父,有子、有犹子、有孙,奉身即有余矣。”他一生勤俭,为人宽厚,从不贪色(当年后唐与后梁交战,有武将把抢掠来的美女送他,冯道就找间屋子而“金屋藏娇”,寻访到她们的家后再送回去。后辽灭后晋,冯道随耶律德光北归至常山。常见为契丹所掳之中原女子,便出资赎身而寄于尼姑庵中,等为她们寻找家人领回),也不贪财,一向爱护百姓、乐于助人,其品行尽得“时人皆共称叹,以谓与孔子同寿”(《新五代史》欧阳修著)之盛誉。冯道之不为男人,乃忍耻偷生,有奶是娘,视忠君贞节为无物,但以卑躬屈膝为荣,“历任四朝(经五朝而四朝为官,不曾事后梁朱温),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而被世人誉为乱世不倒翁,竟然“……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职历官,何以答乾坤之施……”(见《长乐老自叙》)。天下兴亡之时,身居高位却“临难不赴,遇事依违两可,无所操决,唯以圆滑应付为能事”(《资治通鉴·后晋纪》,赢得了五代四朝十帝的敬畏和重用。作为中国历史独一无二的“乱世不倒翁”:他是五代时期的历史缩影,他是五代兴亡的历史见证。因为有五代而有冯道,因为有冯道而有五代更替,冯道为官之日,乃五代更替之时,冯道命归黄泉之日,乃五代分裂结束之时,此冯道之谓也!
据史书载:五代之后唐、后晋、后汉、后周(除后梁外)四朝帝王们,无论他们用什么方式夺得中原之帝位,无论姓什名谁,属于哪个民族(包括契丹族),只要他们坐上那鲜血淋漓的帝王宝座,首先都要做同一件事:倚重冯道!当年后汉大将郭威(为后周第一任帝王)进攻洛阳时,后汉隐帝刘承祐为乱兵所杀,皇位空缺。郭威满以为原后汉大臣将拥己为帝,因为郭威知道,后唐后晋后汉乃至契丹辽入主开封,每一次政权更替之时,冯道必定事先准备好龙座,写好贺表,率原文武百官致表恭迎道贺,何况郭威已在邺城被部将黄袍加身。可是郭威见了冯道之后,道面容如常日,郭威乃向冯道行礼试探,冯道坦然受郭威之礼。郭威由此意识到夺位时机尚未成熟,只好假意立后汉宗室、徐州节度使刘赟为帝,不日身为后汉太师的冯道助郭威诱杀刘赟,象以前接待其他各朝新帝王一样,率百官献《请上尊号表》,为郭威献上“圣明文武仁德皇帝”尊号,郭威才得以真正登上后周帝位,由此冯道再次受到郭威的重用。五代时期,一个新生政权的建立,尚须以冯道拥戴与否,作为政权是否合法的象征。换句话说,新生政权的建立与巩固,只要有了冯道,改朝换代只当平常事耳,何难之有?有时我不竟想问,冯道既然如此通天人物,为什么“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的日子里,就找不到一个安稳的朝代、辅佐一个有作为的帝王而一统中国?后唐不是曾出现过小康社会的短暂时机么?最终国破家亡,身首异处,何哉?
不论当时百姓在其死后如何厚祭冯道(祭祀之白纸挂满了沿路树枝,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也无论历朝十帝如何器重冯道,我们不妨先看看历朝史学家们对冯道的相关评价吧。欧阳修虽然曾经在《新五代史》中有“时人皆共称叹,以谓与孔子同寿”之颂扬,但“……冯道……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无廉耻立人之大节,国家危亡致乱之祸根。”明确指出他是国家危亡之祸根。司马光则说:“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其意甚明:虽然一时受到百姓爱戴,但其才不为国家苍生大计计,以变节无忠为乐,不足挂齿。宋元史学家胡三省则直言以白:“位极人臣,国亡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清王夫之几乎在控诉其罪行:“(冯)道之恶浮于纣,祸烈于(盗)跖矣。”原来冯道之所以官运亨通,连事四朝十帝,成为风云变幻中的不倒翁,只为四字:恬不知耻。“狼虎丛中也立身”,这就是他的自白。当然我们从辩证法的角度来看,也决不能抹去其任历朝历官之时,为老百姓做过许多善事。我常想起清朝的洪成畴、吴三桂之变节事清,无此二人,则无清兵之入关也。自然我也想起袁崇焕、熊廷弼、左良玉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与贞节,我想世人更多的敬意一定是献给他们忠君爱国的节操者,决不会把敬爱之心,怀念之情的花环献给洪、吴二人,尽管洪承畴曾为清人重用汉人作出过较大的贡献。于是我又想起了王夫之、顾炎武宁可终老南山也矢志不渝忠于前朝而不事清的大节大贞之志。清朝王鸣之的一句话实在不无道理:“偏好自矜炫,又浪得美名,齿德位望兼优,反令后世笑骂不已。”此谓冯道也。
南宋刘因曾作《冯道》诗一首,堪为冯道卑微人生的真实写照:“亡国降臣固位难,痴顽老子几朝官?朝唐暮晋浑闲事,更舍残骸与契丹”。我们不妨数一数冯道四朝十帝为官任职简历:
一、唐末为刘守光参军,后为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巡官。
二、晋王李克用河东节度掌书记;后唐李存勗户部尚书、翰林学士;后唐李嗣源宰相;后唐李从厚宰相;后唐李从珂宰相。
三、后晋石敬瑭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司徒兼侍中,封鲁国公;后晋石重贵宰相。
四、契丹灭后晋,从辽太宗耶律德光封为太傅。
五、后汉太师。
六、后周太师兼中书令。954年死,年七十三岁,周世宗追封为瀛王。
就是这一连串的殊誉和官阶,使其在五代末年去世时,其声望一度达到顶峰,实为历代所罕见。然而,即或在高官诱人的时代,“(冯)道视丧君亡国亦未尝以屑意”、“当是时,天下大乱,戎夷交侵,生民之命,急于倒悬,道方自号‘长乐老’,著书数百言,陈己更事四姓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欧阳修)。“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司马光)。作为一个男人,大节如此,既是“小善”再多,那一连串“耀眼”的官爵和显赫的地位在历史的铜镜面前就显得苍白无力了,何足为世人道哉?正如他在《自叙》中的预感和哀叹一样:“知之者,罪之者,未知众寡矣!”
冯道之死,死于周世宗立志北伐而誓死收复燕云十六州之时。冯道之被弃,弃之于周世宗一统华夏的果敢与霸气。冯道之苟安立世厚颜无耻卑微事君之行径,深为周世宗所不齿。于是中国五代历史在冯道的命赴黄泉的泣泣挽歌声中彻底敲响了结束分裂的丧钟。冯道一生的高官厚禄和五代人民对他崇高的赞扬与称颂,在鲜血淋漓的悲哀中谱写了五代时期的不该拥有的历史悲歌。谁曾想过,五代历史之悲竟因一冯道之悲而悲矣,痛哉,悲乎!
清人王闿运曾提出一个“纵横定理”,即“世道愈乱,贤士愈积”,当谓使五代末期由分裂走向统一之英雄豪杰也。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非有贤士者出,则不能治焉。结束五代分裂割据,竟始于一鲜为人知之俊杰。世人知道有周世宗柴荣,更知道有周世宗统一北方,统一江淮,却少有人知有王朴,有王朴之《平边策》。一篇《平边策》问世,尤诸葛亮之《隆中对》,竟是结束五代分裂,完成山河一统的指路明灯,是向罪恶时代挑战的檄文。苦难深重的时候,苦难得吞进肚里的苦水也能喷发出渴望和平统一幸福安康的火花。《平边策》就是这灾难深重苦海汪洋中的光亮!五代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终于在千难万苦中看到了和平统一的曙光。
《平边策》云:“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当其“君暗政乱,兵骄民困”之时,“天下离心,人不用命”,若革故鼎新,“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徭役以时,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如此治世宏论,当为周世宗席卷南北之谋略也。“攻取之道,从易者始。”于是周世宗沿着王朴《平边策》指引的方向,西取巴蜀,南下寿州,三次南征,连克濠、泅、楚、扬等州,使南唐归而附之。然后举兵北伐,取道沧州,深入辽境,收复瀛、莫等17县之地,直取幽州(今北京)。其一统天下之势岂是冯道(再三劝阻周世宗不要北伐,被世宗弃之而病故)之庸俗之辈可以阻止的?
公元959年,正是四海归一之黎明曙光呼之欲出的时候,罪恶的黑暗又一次把天下归心的理想推迟了整整320个春秋(北宋979年基本统一中国,元朝1279年真正统一中国)。苍天无眼,国家有难,英雄命短,正当天下归心之日,54岁的王朴暴病身亡(959年春),损世宗左臂,致使世宗“执玉钺卓地而恸者数四”。正当周世宗以气吞河山之势一举收复幽州(若收复幽州,则燕云十六州则全部回归华夏,以雪石敬瑭卖国之耻)之时,老天爷又一次索命柴荣,急症而亡(959年6月),时年39岁。南征北伐之时,世宗柴荣本欲为君30年,拟定了“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宏伟蓝图。不料英年早逝,壮志未酬,国之不幸也。然而作为五代时期最为杰出的政治家,他在位5年半的文治武功,已经为其后赵匡胤北宋王朝基本结束割据开创新局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周世宗之谓也。
五代这个本不该有的时代,不该来的还是来了,一来就是54年,好长好黑好累好痛好苦好辛酸!
从容面对灾难的时候,雄才大略征服不了本该结束的黑暗与耻辱,54年的分裂还没有让央央子民受尽磨难,延期320年的大统一,始终牢牢地系在幽云十六州的耻辱柱上,把万里长城淹没在流泪泣血的痛苦深渊。
该走的人走了,不该走的人也走了。就是走不了分裂的痛,走不了羞辱的阴影,走不了离乱的伤痕。
迎着五代血雨腥风,寻觅五代皇宫玉玺,一缕缕伤痛、一片片羞辱,一滴滴悲凉,撕裂着历史的平静。如果能够用许愿来抚平历史风云的褶绉,如果能够用祈祷来添尽愚昧野蛮吞噬良知的血痕,我真的好想在汴河岸边,点上三柱香,一敬苍天,让世上活着的人少点磨难,多点包容,多点关爱;二敬河山,少点烽火狼烟,和平一统,绿水青山;三敬亡灵,不管生前恩怨是非,不管地狱天堂,不管大汉契丹,来生和睦相处,地久天长!
本文已被编辑[箫竽]于2008-6-12 12:56:3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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