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展示在你面前的是一段不尽人情的文字。在祖国发生罕见灾难这一特殊背景下,阴影无处不在,人的心灵比任何时候都敏锐、脆弱,更需要依赖相互之间的关爱来抵御在这场灾难中泛滥的悲痛。这样一篇不合适宜的文字的出炉,难免会勾起部分人心理上强烈不满、抵触、愤恨的情绪,但这并不能阻碍或分散我正在进行中的构思。也许,这篇文字暴露出来的无知、愚蠢、偏执、癫狂、冷漠令人难以忍受。随着阅读的进一步深入,我所陈述的内容和我整个人本身将愈加令人反感,比起意在寻求更多事实真相而言,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美好事物本质的些许怀疑和推敲都是无理的干涉,我们宁肯相信暴露出来的“美好”本质即已是它的本源。怀着这一初衷,我们缺乏的不是对疑惑的冒险解答,而是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尝试的意向的重要,或者说最终可能产生出新的认知的重要。许多人只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展开深入探究,在可以预见的情况和原有基础上实现更高建树。但那似乎是迟早将要发生的事。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承受失败的勇气,不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推倒重建,更需要去寻找[ch*]女地进行新的文化培植……
……
每次上街,我总不忘在兜里装一些零花钱,目的是分发给沿路上可能会遇上的乞讨者。这是一群无依无靠的可怜虫,由于各种原因被迫走上行乞之路。从早晨到天黑,他们望眼欲穿向沿途经过的路人哀声乞讨,巴望收获到一些零钱,或者剩饭、旧衣服之类的东西。常人眼中,那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甚至于只是垃圾而已。可常常事与愿为,我们并没有多少那样可以给予他们的微不足道的东西,有的也是不能跟他们分享。在多数时间里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呼吁,那声声乞求由远而近,由近而远,路人不闻不问地从他们身旁溜过去,一个又一个暗淡的身影倏地消逝在他们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却没有进入路人的视野。
我习惯走到他们身旁,顺带将零钱投进他们的盘子里。这机械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已经无从考究。我发现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谁能无视他们需要的东西出现?),哪怕那投过来的一瞥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也会非常令人陶醉和满足。被人需要的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和骄傲。只要付出很小的代价就能以一种正面、光辉灿烂、吸引人目光的形象出现,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选择将会非常有限。
针对施主慷慨解囊的回应,受助者表现出的感激与动容更多包含着一种无奈地情绪。毕竟,只有弱者和自卑者需要怜悯、同情和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往往是以“可怜”的面貌出现,他们的“可怜”是在跟我们进行诸多层面上的比较都逊色的情况下形成的(虽然他们并不认同这一建立在优势方的主观意志之上的认证,但无疑他们内心已经默认了)。我们把他们往上拉,因为我们所站地势更高。在这个高度上和距离里,要么伸出“援手”,要么往下踹脚,或者视而不见。一旦这种身份上的悬殊落差消失,我们对他们便无能为力,援助也会一并消失,所以我们一直小心的维护着这种表面上的差距。
我们之所以会选择“可怜人”做为援助对象,一方面“可怜人”通常遭受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一无所有一群人(或者本身就是一无所有的),本能之需促使他们饥不择食,赐予一点恩泽就能令他们的暗淡的生命光鲜照人,这样一来,他们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全新良好形象就可以归功我们努力的成果,难道还有比这更了不起的事情?另外,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别人的施予、恩赐和馈赠,而在此前后,他们一概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他们既不能决定需要什么援助,什么时候才能获得援助,获得援助量的多少,也不知晓援助分配规律和持续时间的长度。这一切事先甚至并不存在,只有等到愿意援助他们的人出现,事情才过渡到一个新阶段(一种转机)。在此之前,他们除了通过不断自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施主现身。等待我们这些施主给予他们没有的、缺乏和需要的,而我们恰好拥有的、充足和多余的东西。我们在什么条件下会乐意给予他们这些东西呢?一个无能为力的人,只有通过乞求和奉承两种方式实现盈利。在许多情况下,乞求与奉承相辅相成,不断的演变组合出新花样。但不管过程怎么层出不穷地变换,施舍的决定权始终在施主手上。一件事情的主动性完全掌握在一方手中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就是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的确立。
我施予他们零钱然后匆匆离开,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种纯属于自发性的行为,并没有涉及任何回报问题。是一种纯粹的“无偿援助”。从字面上看,“无偿援助”一词包含有很高规格的褒奖之意。实际上,加在“无偿”前面依然附加有很多容易被忽略的条件。起先在道义框架下,施主们是以人的生命做为第一考虑对象,维持受助者的生命存在的目标高于一切。深受这种观念的影响,衣物、食品和医疗救治往往是最先抵达受助者身边的东西。在物质生活充裕的今天,这比较容易实现。随着援助的进一步深入,受助者的身心健康也将越来越受关注和重视,施主通常的做法是源源不断地将发自于内心的“爱”注入他们虚弱不堪的身体,其用意何在?是为了促进他们早日康复?这点我们毫不怀疑。这是一种施主仅能施与的“爱”,而这种“爱”包含着受助者需要的东西,因而是一种强加的却又无法拒绝的“爱”。一种强加的胜似爱的“爱”,多半是一厢情愿的,再怎么用心、温柔、可爱、专一、深情,也掩盖不了其独断专行的特性。施主不仅不能保证这种“爱”的成分的有效性和适用性,其副作用包含的依赖性也被人为的忽略了。在施主已经给予过“爱”的既定的事实面前,不管受助对象是否接受那份爱,强大的公众舆论压力和道德习俗都会迫使受助者的“良心”不可避免产生反射性呕吐,这种呕吐的具体表现为不断的将施主给予的“爱”反刍,直至厌倦和消化吸收。收受“爱”之后,受助者不单要学会对施主进行感恩戴德礼节性的叩拜,以表最崇高的敬意,还要用冠冕堂皇的词汇向天下昭示施主对他无私的奉献和大爱精神,颂赞施主的高贵灵魂。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偿还形式。施主一般不需要任何物质上的回报,并非他们不贪图其它的、更高的回报方式,只是他们实在不指望交到那样的好运气。施主希望获得的回报的是不予任何回报,这样一来占据他们心理上的优越感就会长期存在。受助者如果不能按施主的意思行事,就可能被公众扣上“忘恩负义”“卑鄙无耻”“无情无义”的帽子,推到恶劣的生存境地。这是受助者周遭永恒不变的生存环境。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学会取悦施主,以施主衷情的形象出现于世人面前,遵从“开恩主人”的思路行事,对施主而言,这是回报他们最理想的方式。从情感角度出发,我们不会接受一个能施予我们援手的人同样能将我们推入深渊的事实。但既然施主可以因为一种需要而施予爱,他们当然会在需要无法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拒绝保持合作关系。施主可能会以断绝援助做要挟。一般这种时候,受助者已经深深的瘾上施主给予的那种神奇的“爱”。那种“爱”使受助者必须抛弃原有习惯和喜欢的生活方式,进入到一种陌生的领域里开始生活,即使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他们之前的生活方式糟糕透顶,但他们已经离不开那种“爱”。他们被无形而有力的项圈紧锁住,绳索的另一端被施主牢牢抓在手中,他们被牵引着走在一条拟定好的“有意义”的路上。施主们无法分身的时候,有些想走的路就靠他们替足。我们把这种“爱”暂且命名为“延续”。
道德的呼唤和良知的觉醒是促使我们向他们施予援手重要的原因之一。故事中悲惨的情节总能让每一个读者揪心难过,消除这种不悦感受的理想方案是篡改故事的进程,最好使其结果令自己心满意足为止。当通过自身施加的影响力就可以实现这一美好愿望,又有多少人会选择继续受苦?反之,试想一下在我们痛恨的实体遭受苦难折磨的时候,我们会做何反应?我们不仅不会伸出援手救助,反而认可那种悲惨的境况是罪有应得的,他们的下场是咎由自取的结果,现今的裁决完全是出自“公正”之手。试问那时候我们的道德和良知在哪里?倘若在这种时候,有人不识趣地对他们进行同情和救助,甚至会引起我们强烈不满和愤恨。同样的苦难施加的对象不同,待遇却是完全相反。“我们的敌人应该受苦,我们的爱人应该幸福。”这种逻辑设计上的荒谬之处一览无余,可是我们偏偏无力推翻。
对一个施恩者的价值评价,是根据所知对方提供出来的价值产生的效益和作用做出的。没有隐姓埋名的慷慨之人,慷慨必须暴露出来供人检阅。许多情况下做出的“面对面”援助形式,最终被证明是贪图名望的表现形式。用几枚零钱换来心安,个中得失不言自知;用一千万做沽名钓誉的噱头,也是再三掂量权衡利弊的结果。他们将给予别人帮助当做宣传造势的手段,这些名不副实的好心者是一些专长进行“精神投机”的贩子;没有商贩会不求回报做蚀本生意,暂时损失是建立在自身长远利益规划的基础之上,而不是旨在维护或实现“责任”“义务”“爱心”“奉献”中携带的至高荣誉所包含的牺牲精神。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从不将那些“己任”视为行事基本准则加以落实,他们的出发点另有深意——他们不知道别人知道他们知道的一切,或者他们认为别人并不知道他们知道的一切——把利己为先的处事方式描绘为利它主义的行事风格,塑造出众人学习和效仿的楷模,并且想方设法挤身楷模之列。楷模是众人眼中另类,英雄的前身;英雄最初诞生于神话。如果我们把持有最高功绩和荣誉的实体定义为“神”,那么我们就会为能够活在“神话”里倾尽全力;既然“神”是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最高等级的生物,就没有任何理由和外力可以阻止我们为实现这一壮丽的目标奋斗不息。我们对神顶礼膜拜至极,心中奔涌起沸腾热血,一次次陷人于疯狂的自我陶醉状态中。我们热切崇拜神话,向往神话里众神一样美好的生活,成为众神的一员,我们就能享受到那如同天堂般梦幻的生活。我们期许有朝一日可以实现这一诱人目标,毫无疑问,我们正为此付出卓绝努力……
谁都有权力成为别人的施主。我们争先恐后给予别人爱心帮助,又何尝不是希望得到别人的爱心帮助。我们一无所有的来到这个世界,从出生之日起,我们一直是受助者。迫于种种原因一生都在承受着别人的施舍,并报以数倍偿还……我们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一个债主。
在自愿的前提下采用匿名形式施以无偿援助,互不知彼此的情况下互爱互助,在一定程度上断绝了索取报酬的途径,这才是真正令人钦佩的崇高举动。即使如此,他们的目标从开始就是奔着拯救自己的方向去的,此后默默无闻所做的一切努力,无不是旨在使自己远离苦难深渊。他们选择成为施主是为了更高效的偿还这一生欠下的债务,他们乐此不疲将手中“爱”的债券分发给天下,成为别人的债主;又在不断接受别人援助中欠下新的债务……他们不愿意承认,施主才是诸多苦难的制造者。毕竟,从情理来看,否定自己是令人无法接受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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