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不安走进老板办公室。

老板坐在办公桌后，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一只手玩弄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面无表情。周围或坐或站着新来的厂长、车间主任、各部门主管等一批骨干。

见我进来，老板眉毛一扬，听说你要告我？

我心头咯噔一下，本能的问，谁说的？

你既然敢说为什么不敢承认？老板有些不屑。

我日。被人卖了。我可没说要告你，只说厂里无休止的加班加点，又不按劳动法支付合理的加班费，每个员工都有权力到劳动保障部门反映情况。我壮着胆子，振振有词。

这是一家私营鞋厂，租了一间废弃仓库经改装而成厂房。老板以前代别人加工，就是别的厂家订单多了做不过来请他帮忙。员工不过二三十人，逐渐摸通门路，形成规模。一年后自立门户，创建路路通鞋厂，并请来专业厂长指导生产。

路路通鞋厂订单来自国外，成品鞋出口俄罗斯，计件工资。通常是订单一到，没日没夜赶货加班。这期间什么周末、节假日，那是想都别想，恨不得一天上足24小时方可罢休。而遇淡季，又天天都是节假日。员工补助一点生活费，每天必须准时来厂里打上下班考勤卡。

别看这地方屋宇林立，其实却是偏僻乡下，类似小厂数不胜数。进厂时潜规则扣押一个月工资，生活费自理。不少厂还要交这样那样的押金……不合理待遇如洪水一样泛滥。

很多人做不了多久就走了，白白给老板干活不说，还自己掏腰包出生活费，乖乖奉上押金。好不容易熬了几个月又辞不到工，闹到最后只有自离，又白白扔下一个月工资。颠过来倒过去都是老板沾光，打工者倒霉。老板赚了那么多昧心钱，雷公电母也不来管管。

我来广州这边，是和相恋已久的女友相会。女友是她老乡介绍进这个厂的，差不多做了一年，已是开厂元老。

部门主管问了一下我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用，开工吧，先跟着熟手学几天再领料自己做。

路路通鞋厂大致分为原料部、面部、底部和包装部等。毕竟不是正规的厂，其他杂七杂八的部门一概没有。我女友本来计划我进底部的，底部工资要高一点，但底部人满为患，只好进了面部。

面部差不多全是七大姑八大姨类半老徐娘，当然也有寥寥几个少男少女。因为没有什么规章制度，又几乎全是老乡介绍老乡进来的，自然坐在一起，家乡话便充斥车间。

我在面部做手工，工序就是把一块块切割成型的皮革按次序用胶水沾上。然后拿给指定车工缝合好……因为是出口的鞋子，皮革上有很多讲究。如打钉、钻眼、穿花等等琐碎工序。这些工序急不得，需要非常好的耐心慢慢来。我才做了半天，一个头三个大。他妈的又不是做寿鞋，搞这么多花花绿绿的干什么？

女友在包装部，她给我找的师父《熟手》是她老乡。女友老乡说开始做都是这样的，过几天熟悉每道工序就快多了。还不无炫耀她上个月拿了一千三百多块钱的工资。

后来我才知道，上个月厂里赶货，没有一天休日不说，还每天加班到凌晨两点。女友黑着脸教训我：你以前做建筑工又苦又累每月也攒不了几个钱，这里时间长是长点，又不需要体力。就你那德性，再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事做？我欲哭无泪。

跟着女友老乡学了两天，她就凭关系帮我领到料自己做了。一天下来，我做好了五对。每对单价一块五，我算挣了七块五。

既然安心做了，就不气馁。计划凭我的“聪明才智”，花不了几天就可以熟悉每道工序，以后做起来便得心应手。

哪知我刚刚熟悉这一版的前后工序，新版又到。因为客户要求，一个月下来，先后数次改版，我烦都烦死了。计件工资不同于流水线，每个人只要把一两道工序做好就可以了。全部都要自己做，有时候返了几次工，我直打退堂鼓。

每天晚上加班到十二点，还不是特别赶货。我和女友在外面租了一个便宜的单间，每天下班后吃个宵夜冲个凉，洗完衣服就到了一两点。隔三岔五还要亲热一次，严重的睡眠不足。

厂里陆陆续续有人受不了《或是估计工资也不咋地》默默地唱着“爱的奉献”悄然的走了。厂门口的招工简章一年四季没变：……普工月收入一般1000—1500……

我估算了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大概在500-700元之间。女友领工资这天，我心想下个月的今天我也可以领到第一笔工资了。发工资的晚上不用加班《工资是发现金》，女友拉着我去逛街。转了一圈，碰到厂里的几个老乡在一家快餐店聚餐。

女友给我买了一瓶啤酒，加入他们的行列。

在这个小小的快餐店里，我们一帮跋山涉水、为了生计而奔波异地的“老乡们”聚在一起，气氛热烈。这么久来难得一次不加班，又发了工资，还不象挣脱束缚的鸟儿，尽情享受自由的可贵。

老乡们话很多，吵吵嚷嚷的一团糟。不知是谁说了句，要是明天晚上也不加班就好了。

想到明晚又要开始无休无止的加班加点，老乡们都是一脸无奈。

我说，你们知道劳动法吗？

有人回应，劳动法有个鸟用，山高皇帝远，谁来管？再说我们不这样拼命加班，工资从哪里来？

就算加班，也要按照劳动法啊。我声音高了一度，劳动法早有规定，正常上班八小时外就是加班，而老板必须支付1·5倍的加班费。周六周日休加的话更要支付2倍的加班费。国家法定节假日就更多了，是3倍的加班费……

一个老乡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我说是真的，电视报纸上早就报道n次了。其实我们厂这样剥削我们，一点加班费都不给，我们完全可以去劳动局告他们的，说不定一闹加班费就涨上去了。

女友瞪了我一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我说你们有没有搞错？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不会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就是这些话，不知是哪个马屁精到老板跟前打了小报告，可能还添了油加了醋。

老板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把我吞进肚里一样。

你现在就去反映情况，马上给老子滚，我的地盘站都不让你站。

我大出意外，心想你好歹也是一位企业老板，怎么象个地痞流氓一样？

这时女友来到办公室，对老板低声下气。您大人大量，不要与这混帐东西一般见识。

新来的厂长拍一下桌子。你想干就好好干，不想干就趁早滚蛋。

听厂长的语气，似有回旋余地。女友急忙拽一下我的衣角，示意我向老板道歉。

我早就积了一肚子怨气，要不是女友在这里，我做不了一天就走人了。苦点累点没关系，却受不了女友在这种场合下说我是混帐东西。

我怎么混帐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老板是人，员工也是人，遇到不合理的待遇当然可以去有关部门投诉。

啪的一声，老板手里的打火机砸到我脸上。你他妈的现在就给老子滚，一分钱也不给你。你去告啊，量你也没这个狗胆？

我觉得老板简直不可理喻，车间主任和各部门主管一起对我气势汹汹，女友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怒火中烧，却不敢造次。拽着女友退出办公室。几个主管跟出来对我威严恐吓，没再向我动手。

回到租屋，我长出了一口气，今晚终于不用加班了。

女友又哭又闹。这样一来，不光我丢了工作，女友也丢了工作。女友倒不是心疼这份工作，她是心疼我俩各有一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

我安慰她说，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找人拿工资。

女友吓了一跳，你还敢去问他们要工资啊？

我可不敢去问那帮畜牲要工资，不过有个地方应该要得到。

哪里啊？女友一头雾水。

我嘿嘿一笑。劳动局啊！

完·08·5·2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