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季羡林先生的《牛棚杂忆》,很是激动、惊讶,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与愤怒堵塞在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季先生在文里记述了他在文革中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的事,我相信他绝对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故意的渲染气氛,相反还替那些人开脱。但仍是长在红旗下的一代无法想象的,正如季先生自己说的:“今天的青年人,你若同他们谈十年浩劫的灾难,他们往往吃惊地又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样子是不相信,天底下竟能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是啊,你能想象年过古稀、花甲的老人摇摇晃晃的抬着百多斤的煤筐还自以为享福了(相对其他的折磨)吗?你能想象一个病人用两小时爬完四里路去看病,又因为是臭老九,被医生白眼拒绝,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爬回来吗?你能想象一个人被罚圆睁双眼,瞪着天空里像火团般的太阳看吗?你能想象细细的铁丝连着沉重的牌子挂在人的柔软的脖子上吗?你能想象因为说错了一个字,就被拳打脚踢遍体鳞伤吗?你能想象被自行车链抽打的鼻口流血、眼冒金星,生理上要晕而心理绝不敢晕吗?不,我想好多人和我一样不仅不敢想象,而且很难相信。但这些事情确实存在,而且不胜枚举。
且不说上面那些,更有“自绝于人民”,那是连死也不自由的。倘若一个人不肯忍辱偷生而宁愿死,倘若谁敢说“最不幸的莫如跟你们一起过活”,就是畏罪自杀,是罪大恶极,那么即使他死了,也要踏上一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有如此大的帽子,若非真的难以忍受,谁会自绝于人民那?
记得小时候妈妈也给我说过一些:比如寒冬腊月,下雪的日子,大舅舅被拉出去抱树(脱了衣服,整个人手脚、身体全贴在粗大的树上),而且一抱就是一天,连饭也不准吃;比如那些“地主”的头套上大大的粪桶,用绳串成一串,被围在圈里用大的木棍敲;比如人被拴着脚倒挂在房梁上……
听到这些,我不仅怀疑“人之初,性本善”,而且有些不敢相信人性了。
我想也许有些人只是一时糊涂,被迷惑,但也有一些正如季先生所说:“确有一些禽兽不如的坏人。”而这种人无论是在古今中外都是极其危险的,因为他们会变,不仅是墙头草,更是变色龙,“他们一看风头不对,立即改变颜色。有的伪装成正人君子,有的变为某将军、某领导的东床快婿,在这一张大伞下躲避了起来。有的鼓其如簧之舌,施展出纵横捭阖的伎俩,暂时韬晦,窥探时机,有朝一日风雷动,他们又成了人上人。此等人野心大,点子多,深通厚黑之学,擅长拍马之术。”
不知道这种人会不会扪心自问,会不会被半夜敲门惊心。也许不会,我想。既然野兽是无心思考的,更何况这种人禽兽不如哪?
有时候我是相信,或者是强迫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善恶之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因为有好多事,时过境迁,当事人已含恨不在;也有好多事,“法律不外乎人情”;也有好多事,变色龙变色隐藏起来……这种人力、法律不及的地方,也许有好多人同我一样都寄托于天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人的身体的忍耐是无限的,人的心理,承受压力的能力也是无限的。也许人的委屈、屈辱,伴随着这种压力也是无限的。不记得在那儿看得了,沈从文老人被问及文革的事情,就像个委屈的孩子,放声大哭。这种痛哭里含有什么?身体的迫害?尊严的践踏?事实的歪曲?冤枉的憋闷?这些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屈辱,终于在一瞬间化成痛哭爆发出来。
沈从文老人是幸运的,至少他的委屈释放出来了,有人知道并了解了。但还有好多其他的人那?不说沉河的老舍,不说投梁的傅雷夫妇,只现在还存在的人?不知季老写这《牛棚杂忆》时默默落泪几多?
不说给经济造成的损害,不说对名胜古迹的损害,不说对书画古董的损害,只对人性的人心的损害就是难以估计的。不过还好,中国从那个时代走了过来,除了一些深埋在心里的伤痕,大都恢复了。
看看中国现在的发展,看看政府和百姓在大难来临时的举措,还是颇可欣慰的。只是前事之鉴,后事之师。希望不会再有人发疯,干出同样残暴的蠢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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