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辉给叶美美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正在通话中。

叶美美给乔辉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正在通话中。

挂断，再打，不通，再打，不通，试了很多次，乔辉终于听见叶美美的声音，有些哽咽，乔辉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沉默了很久，乔辉还是说了，我们分手吧！

叶美美说，好，就这么定了。

挂断电话，两个人都哭了，乔辉突然想再看看叶美美跳舞的样子，就是远远地静静地看看那只快乐灵动的孔雀，飞来飞去的样子。

时间是2008年6月2日，离那场巨大的灾难过去了二十天。很多人默默站着哀悼那些死去的人，叶美美坐在轮椅上，她想自己生不如死。

她想过死，但是她放不下乔辉，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打电话，到处找乔辉，还好，最后她打听到，乔辉已经被她的妈妈接回家了。

乔辉说，我没事，你呢？

叶美美说，我也很好！

乔辉的声音颤抖了，他说，我们分手吧！

叶美美顿了一下，说，好，就这么定了。

放下电话，乔妈妈哭了。

把儿子接回家到现在，他一直沉默寡言，只是整天打电话找叶美美，可最后，两个人却都提出来要分手，老人家不希望儿子伤心，但是她知道儿子的心思，他怕耽误美美。

那场地震夺去了儿子的眼睛，儿子为了保护他身边的一个朋友，用手撑着他头顶上的横梁，结果，断梁压迫视神经，儿子从此失明，而那个朋友也死了。

那以后，儿子的自信和快乐也随之消失了，挫败感始终挂在儿子的脸上，他独自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只是躲在角落里一天天地暗自流泪。乔妈妈担心，这内心的苦楚会比那张灾难来得更猛烈，她整日整夜地守着儿子，她担心孩子想不开。

儿子还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么意气风发，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还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爱那个女孩，他曾红着脸偷偷告诉自己，妈，我一定要娶美美。

现在，他和那个女孩分手了，好了三年，说分就分了，没有铺垫，也没有下文，那么爱着的儿子怎么继续自己的生活呢？

“妈……你能帮我去看看美美吗？”一个明亮的清晨，乔辉推醒妈妈，眼睛红红的。

乔妈妈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妈……”

“什么？”

儿子停了很久，半响，他皱着眉头，直愣愣地看着远处，说：“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她很好，好吗？”

乔妈妈跑过去抱住了儿子，儿子的身体很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儿子，给他点信心，给他快要死了的心一点点安慰。

几个小时的颠簸，乔妈妈来到叶美美家的楼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按说是自己的儿子甩了叶美美，可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不起，这话儿子不让说，可作为那个绝望孩子的母亲，她想说。

“你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子打开了门，一脸的灰暗，可乔妈妈一眼就认出了叶美美。

儿子总会拿着美美的照片，一遍遍地抚摸着，偷偷地孤自流泪，乔妈妈远远地看着那张美好的脸，清秀，动人地笑着，那是个招人爱的女孩子，难怪儿子放不下。

“我是你一个朋友委托来看你的。”

“是……乔辉吗？”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乔妈妈开始喜欢这个苍白的女孩子了。

“我是他母亲。”本来什么也不想说，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舍得咽下去。

叶美美没有说话，把乔妈妈引了进去，递了杯茶，头低着，好像想着什么。

“乔辉好吗？”半响，叶美美开口了。

“挺好的，他就要结婚了。”

哗……，一阵玻璃坠地的声音，接着就是女孩子的哭声，很低，很伤心的哭声。乔妈妈看着那被头发遮住的脸，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撕开，又在伤口上洒了把盐那样的痛。她无心欺骗那个柔弱的孩子，可是她不能不这么做，她那么瘦，那么需要人照顾，可自己的儿子照顾不了她，他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她那个善良，能干，助人为乐的儿子，却照顾不了他最爱的人，他躲在黑暗的世界里，一点点虚度，一点点消耗着他年轻的生命。

如果可以，她愿意不顾一切地替儿子，替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去承受所有的一切，可老天不公，偏偏把灾难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儿子的身上，折断了儿子那些飞翔的梦。

她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的母亲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告诉爱着儿子的女孩，他要结婚了。

没有人告诉她，这么做对不对，可她选择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两个孩子必须从苦痛中走出来，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对他们遇到的艰难，他们都要顽强地闯过去。如果他们退缩了，那么推他们一把的只能是打碎牙往肚里咽的母亲。

知道了那场灾难，乔妈妈的眼泪就没有停过，知道儿子还活着，又激动地哭了一晚，可看到孩子变成了那个样子，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就是心里难受，嗓子眼里一股血腥味，她笑着对乔辉说，“走，儿子，回家！”儿子也笑了，笑着的脸上偷偷划过一颗透明的眼泪，坠进了乔妈妈的心里。

乔妈妈的心酸酸的，但她想，她不能哭，她得笑，得对着受了伤的儿子笑，告诉他，什么都不要怕，未来很美好，日子还很长，妈妈陪你一起走。

现在，她把同样的表情送给了眼前的女孩，不管以后会怎样，她希望所有受伤的人都可以坚强，都可以走过最艰难的日子，都可以走进美好的明天。

“恭喜他了。”女孩还是低着头，很长的头发飘在风里，吹动着头上的蝴蝶花栩栩如生。“请替我转告，我祝他幸福，不过他的婚礼，我就不参加了。”

乔妈妈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很无力，乔妈妈紧紧地握着，却总也捂不热，那冰冷的手温似乎渗进了她的血液。天开始热了，可乔妈妈却深刻地感受那个女孩彻骨的心寒，她心疼地说：“孩子，阿姨对不起你。阿姨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

“没有关系，阿姨，知道他过得好，我就安心了。你帮我告诉他，我也有新男朋友了，你让他忘了我吧！”叶美美抬头生硬地笑笑，她洁白光滑的皮肤湿湿的。“阿姨，我给您削个苹果吧！”

“不用了，我该走了。”乔妈妈拍拍女孩瘦弱的肩膀，不放心地看着她，女孩没有说话，还是拿起一只苹果专心地削，乔妈妈轻轻关上门，走了。

刚下楼，乔妈妈突然有种噩兆一样的预感，她担心那个女孩子会做出什么来。她赶紧往楼上跑，她脑子里一团糟，不停地闪过儿子期待的神情和美美忧伤的笑脸，她想她狠心拆散了他们。

乔妈妈疯了一样敲门，可门里没有一点反应，一个妇人走了上来，“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快，快开门！美美出事了！”

那妇人赶紧拿出钥匙，抖瑟着双手打开了门。

门开了，美美倒在血泊里，像朵雪莲，佩在红色的云彩里，美丽的像画里的风景，不真实。

两个母亲手忙脚乱地把美美抬下楼去，送她去医院。路上，乔妈妈告诉叶妈妈，乔峰失明了。

叶妈妈听了，慌忙往嘴里塞药丸，她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说，我本来身体就不好，自从看到孩子这样，就更受不了事了，得靠药撑着。可就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乔妈妈看着她，想她根本就不像四十几岁的人，那么多白头发，满面的皱纹和愁苦。她想自己可能也是这个样子的，几乎就是一夜之间，头发几乎全白了，老了十几岁。孩子承受的苦难，在母亲的身上，几十倍几百倍的重温了。她捏着叶妈妈的手，那双冰冷的手，和她的女儿手温差不多，却颤抖得厉害。她喃喃地说，美美，你不能有事啊，不能有事啊……

在急救室门口，乔妈妈给乔辉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美美很好，很健康。

她……问到我了吗？

问到了，她很关心你。

妈，你帮我告诉他，我找了新女朋友，我们要结婚了。

恩，妈知道。

妈，你……让她忘了我吧！

恩，妈知道。

妈，我失恋了！我心里好难受。

恩，妈知道。

妈，你觉得她幸福吗？

恩，挺好的。

妈，我没事了。

乔妈妈挂断了电话，她站在七楼的窗前，她有跳下去的冲动，但她知道她不能跳，她得活下去，她得照顾儿子，她得让儿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她还希望手术室的美美可以坚强勇敢地面对一切，好好地活着。

“美美，你醒了？”

“阿姨，对不起。”

“孩子，不是你的错。是阿姨对不起你，阿姨骗了你。”

“乔辉是不是出事了？”

“他……瞎了！”久违的温热一下全滚出了乔妈妈的眼眶，她放肆地哭着，像个迷了路的人。她害怕她领不到儿子要去的方向，她感到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她的儿子瞎了，她的儿子不敢继续爱他喜欢的女孩子，她却无法给儿子一双眼睛，无法给儿子自信，她生了那么健康的孩子，却修复不了他的创伤，现在他无法工作，无法独立生活，无法看到这个绚烂的世界。他的世界从此只有黑暗，他的心里充满了愁苦，他还得装着若无其事地说，妈，我没事。她知道孩子的心有多难受，多害怕，可为了让她安心，他还是笑着说他很好，他没事。

可孩子越是如此的懂事，她的心就越痛，她宁愿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儿子的眼睛，去换儿子的大好前程。可她做不到，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在两个年轻人之间骗来骗去，结果伤害了所有人，包括她最想保护的孩子。

美美在床上挣扎着，她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她想起床，她无力的手，拽着乔妈妈，“求求你，带我去看他！”

乔妈妈赶紧扶美美上床，她不能再让这个虚弱的女孩子再伤害自己了，可叶妈妈突然跪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说，“求求你，带她去吧，要不，她得把自己折腾死啊！”

乔妈妈含住泪，使劲点点头。

门铃响了，乔辉摸索着打开门，他突然听到美美清澈的声音在呼唤他。

他慢慢地抚摸着美美动人的脸，眼泪簌簌而下，那只快乐灵动的孔雀，没有了脚，用坚实的翅膀飞到他的身边，笑声像阳光一样灿烂，照亮了他的心。

“你妈妈说，你找了个新女朋友，要结婚了。我不信，我觉得你不会不要我，就算我没有了腿你也不会不要我，就像你没有了眼睛，我也不会不要你一样。乔辉，让我当你的眼睛吧！”

“美美……嫁给我吧！”

六月，花开的很艳，有很多鸟儿唱着歌盘旋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新婚的气氛甜蜜得醉人。

美美骑在乔辉的身上，穿着白色婚纱，白云一样的纯洁。她把一颗糖塞进乔辉的嘴里，问：“这喜糖甜吗？”

“恩，甜。”

“有多甜啊？”

“像永远那么甜！”

“永远，是什么颜色的啊？”

“永远是我们心里最圣洁的颜色。永远，是我们同行，一直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