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腔　

经不起孩子的闹腾，就和妈一起，带他走进革命公园。　

正门对着的是一池喷泉，后面是革命厅。孩子对优美的环境不感兴趣，倒是喜欢那喷泉了。一会跑一会跳的，又是下水捞鱼，又是翻越栏杆，我忙得不亦乐乎。　

隐隐约约，亭子后面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低诉，似唱似哭，悠哀绵长，忽而尖利激昂，似一根钢丝直插云霄。　

想看个究竟，便转了过去，孩子象狗一样跳跃在我的周围。绕过亭子，面前是一开阔地，一簇簇人群，七零八落的站着，看起来年龄很大，拄着拐杖，推着轮椅，花白头发，在风中散着，手里还打着拍子，有节奏的舞动，几个人蹲在地上。亭子中间，拉着一条幅，写着“庆国庆，老年人大型秦腔巡演会”。我看过刘德华、成龙、范兵兵等名人巡回演出，那气势，没说的，看这些糟老头老太还能折腾出啥？　

于是，我在一个条椅上坐下来，儿子不安分，任意的跑跳，妈早已挤在人群中，也是那样的入迷。我是个文化人，在人群中拥挤有失身份，还是在椅子上打坐冷看吧！　

台阶上，几个老太在化妆，苍白的粉底，涂上胭脂，勾眉涂唇，对着镜子，摆着造型，屈腿弯腰，手剑指型，嘴中念念有词，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摆官帽，使劲的摇，手捧着胡须，浑身作颤抖状，有穿着蟒袍，提着玉带，迈八字步，几个老太太穿在一起切磋着什么，一个给另一个描眉。旁边，停着一辆三轮车，上面杂七杂八的放着东西，有喇叭，电线、话筒等，哦，这就是传说中的音响吧！一个老头把电线捆在树上，开始接音箱。说是音箱，其实就是两个破旧的喇叭，接好以后，对着话筒猛吹一阵子，还是没有一点响声。　

“见嫂嫂他直哭得悲哀伤痛。。。。。。”，一声苍凉的男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头，一个人站在后面，戴着警察的帽子，穿着红色的大褂，破烂不堪，下面是一条健美裤，外面套着大裤衩，一脚拖鞋，一脚高筒靴子，哭得泪流满面。那手势，那步子，那表情，还真象回事。看起来，他是一个精神病人。我没敢靠近，远远的听着，他是那样的动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多人在旁边看，严肃认真，随着情节，路出复杂的表情，几个老头素性脱掉鞋子，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击打着拍子。我深受感染，心底里也不由得悲伤起来。　

“哇”，孩子在哭，我浑身一激灵，飞快的向孩子跑去。他满脸胭脂，一道子绿一道子红，几个老太太正给他忙活着，孩子见到我，反而破涕为笑。原来孩子要当奥特曼，谁知，老太太把他画成了怪兽。老少一对活宝！我嘟囔着，又径直走到精神病人跟前，专注地听了起来。我妈还挤在人群里面，全神贯注的欣赏着，陶醉着。　

话筒收拾好啦，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站在中间，不停的吹着话筒，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清楚。说完后，场子上的人群开始散开，中间腾出一块空地，又从人群中闪出几个人，哦，是乐队！支好扬琴、鼓、锣，调整着二胡、板胡的弦，吱吱咛咛的拉着，敲着，吹着，摇头晃脑，不紧不慢，没完没了。大约十多分钟，鼓板急促起来，越来越紧，似万马奔腾，似暴风骤雨。嘎然间，音声全无，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空气像凝固一样。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一个声音从后台传来，接着旋风似的，转到中间，哦，两个美女（其实就是80老太）身穿大红大绿，舞动着优美的舞姿，在唱，时而摆动长袖，作拭泪状，时而甩开长袖，浑身颤抖，绿衣服挥动长剑，指着地上的相公，愤怒的样子。我听不懂，但感觉还有点味道，年迈的演员，满脸皱纹，胡子拉碴，但声音优美，情节感人。　

孩子挤到我跟前，五花八门的小脸，不停的露出怪笑，猫着头，继续往人群里钻。妈站在最前面，看得正有味。她喜欢戏，当年乡村唱大戏，她演过白蛇、陈香等等，是典型的戏迷。那个神经病演员停止了说唱，站在那里一眼不眨的看白蛇，入迷的样子。老头老太，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象被掐住一样，一动不动。　

我不懂乐谱，但我听得出旋律，和流行歌曲完全不一样，但越品越有味，不管情节还是歌声，都很感人，本来感觉那几个糟老头老太没看头，现在看来，还是很美的。我顾不得身份，和儿子一样，缩着头往里钻。　

接着来了一个莽汉，是法海，要抓公子，娘娘挡驾，接着就是打，然后哭，然后把美女压在一个纸做的塔下面，然后。。。。。。然后就是手忙脚乱，一双秀脚把一个孩子从塔里踢了出来，哦，我儿子，啥时候跑道塔里面去啦，我赶紧把他拉料过来，他还不高兴，还不停得往塔里趴。我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他反而哭啦，没办法，场子大乱，法海不再狰狞，青蛇不再伤心，都在忙活我儿子，还是白蛇娘娘好，从塔里出来，给了他一块口香糖，才算平息。　——这兔崽子！　

我不懂秦腔，只知道是西北很有名的剧种。秦腔喊来，尘土飞扬，那一定就有他的高深之处，却从无探究。现在发现，秦腔的美妙不在舞台，在于的心灵和环境的美妙的结合！戏在人中，人在戏中，人人皆戏，处处皆戏，演员不一定在舞台上，不一定在戒备森严的霓虹灯下，或许，就在平常的人中。　

一出戏唱完啦，人群久久不愿散开，仍在回味美妙的戏中。孩子累了，回到我的身边，妈也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走出大门，我坦然了好多，心里，少了无名的浮躁，多了一种生存的理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