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我要出差安康,听说是陕西的小江南,便兴奋不已。我生性喜欢游山玩水,便寻思借此机会放松一下。
那年的秋雨就是多,淅淅沥沥好几天,同事劝我天晴再走,我害怕错过风雨中无边的美景,就背着包,拿着雨伞上路了。从西安坐火车到安康四个多小时,我嫌时间太短,就绕道商州。
312国道穿过关中大地,东南翻过秦岭,曲进湖北。山中的风景与关中不同,新鲜的空气沁人心脾。雨斜斜的下着,凉丝丝,雾蒙蒙,两边的岩石上,流水哗哗,黛绿色的草木,繁花点点,娇翠欲滴。
我乘的车是一辆豪华大巴,司机是中年人,西装革履的,总是那样一本正经,不紧不慢,每隔一个小时,他会把车停在一个山水相宜的地方,要我们下车吃点东西,上个厕所,叮嘱大家不要走远,他便一屁股坐在小摊旁,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老豆腐蘸辣子,烧饼夹土鸡蛋,玉米面托拌浆水,吃的王朝马汉的,满嘴流油,腮帮发亮,临走,还要从小摊上抓几把核桃、柿饼,口袋装的满满的,嘴里还衔着酸溜溜的山葡萄,完全忘记了绅士的打扮。我们趁此也可以看看远处的山,摸摸近处的水,抽烟的,圪就在路边过瘾,嘴馋的给小摊跟前凑,关中的男人喜欢沾花惹草的,贼溜溜的眼睛,在人堆里找,看见女人多的地方,便一头扎了进去。山里的女子没有关中女子那样大气,但婉约不失大方,朴实不失秀气,娇媚不失纯情,憨厚不失灵性。
车到商州市,换车前往山阳县。
简易的省道两旁,是望不到头的黄姜园,绵延上百里。据说政府要建立全国药材基地,强迫农民挖了庄稼,种植药材。前几年黄姜5元一斤,大规模种植后,价钱降到五毛钱,连本钱也收不回来。全商洛种植黄姜上万亩,受到各级政府的表扬,各地的政客也常常来参观,扩大了知名度,政府也受到嘉奖,但是药材销路没有上去,农民生活比以前更艰苦。这就是典型的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
山阳县位于秦岭主脉南边,山不是太高,但很贫瘠,典型的七山两氺一分田,但是山阳人灵,点子多,政府把田地收走种药材,乡民就另辟财路,承包国有林场,种树种草,在自留山载樔树,青岗树,栽天麻,种香菇木耳,养猪养牛,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司机不像西安司机油滑,一身庄稼人打扮,胡子拉碴,带着浓重的烟味。他似乎对周围的景色不感兴趣,闷着脑袋狠劲的踩油门。
雨越来越大,氺顺着窗玻璃流下来,溅湿了座位。司机脾气不好,生硬地说“这边的,起来,坐那边,三个人一个座位,快”。他很麻利,可乘客就麻烦啦,不好意思,男的眼巴巴的等着哪个女的坐到他们中间,女的扭扭捏捏,就是不坐。司机很急,“你不坐下,等警察罚款吗?”女的嘻嘻哈哈一阵子,媳妇们倒热情,一屁股坐下去,传来一阵男人的惨叫,大姑娘很为难,不坐害怕挨骂,坐下来不好意思,还在半推半就。前面交警的白帽子已经依稀可见,危险关头,司机一个眼神扫来,大家才刷的一声,各就各位。
车晃悠悠的在路上行驶,大雨滂沱,路上的泥水卷着树叶在打转。司机很严肃,很专注,满脸的胡子,也一根根的竖立着。可能是道路湿软,重心偏移,拐湾时候,车身一歪,滑到路边,慢慢的倾斜下去,司机有点慌,“你们坐过来,快,你,还死在男人身上,说你哩”。但是迟啦,车还是滑到路下面,一头栽到河里。,好在乘客无恙。“男人都出去,女人坐在车上,我说123,推”,司机又在发号司令。
车陷得很深,我们吃奶劲都用上,也丝毫不动。时间过的很快,天也不早,男人们冒着大雨在车下折腾,女人扯着脖子坐在车上喊加油,均无济于事。离县城还有50多公里,咋办?人们开始焦虑起来,司机拼命的抽烟,不说话。
我们回到车上,刚才活跃的气氛不见啦,都各自想着心思。“前面有一户人家,大不了我们住下来”,一个女声传来。司机似乎有所启发,回过头,说“出门在外,比不上家里,你们先到住户人家吃饭休息,我去找吊车,放心,我会对你们负责,委屈一下”,没有办法,都很顺从的跟着他,朝那个住户走去。
山里人朴实,热情,问明原因后,男主人立即招呼娃他妈,快点做饭,烧大锅,把核桃柿饼板栗拿出来,于是,主人们拔菜的拔菜,烧火的烧火,翻箱倒柜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使劲给我们手里塞。男主人提着竹竿上了楼,不一会,就挑着一吊腊肉过来,进了厨房。
这是一家依山傍水的住户,院子不大,被浓郁的大树笼罩,房子是土坯砌成,斑斑驳驳,依稀可以看到“农业学大寨”的字样,房檐下,挂着新作的柿饼,新摘的红辣子,那头,是一片菜园,白菜萝卜绿的透亮,几树鲜红的火镜柿子,灯笼般的挂着,一头大猪在圈里酣睡,两只小猫在树上打闹。屋里有三个卧室,大房子是主人的,诺大的炕,占去多半空间,后面是老人的房间,挂着火车头帽子和水烟袋。
时候不大,主人招呼我们吃饭,冒着热气的馒头端上来,香气扑鼻的饭菜端上来,西红柿炒鸡蛋,鲜辣椒炒板栗,白菜炖腊肉,土豆烧木耳,热热火火的摆了一炕。且说这四个菜,各有讲究。鲜辣椒炒板栗是用新鲜的青辣椒,切成丝状,加盐,放点葱末,姜汁,少许红辣椒配色,再把板栗剥皮,开水皁十分钟,捞出来,切成规则的四瓣,加大油煎炸,再热清水淘洗,然后倒清油连同辣椒文火炒熟即可,大葱、辣椒性烈,板栗性温,姜汁中和,吃起来鲜美无穷,还可以活络通气,健脑补肾,说不定还会吃出人生哲理来;腊肉是陈年的,不知道几经风霜,肉已经变成深红色,经过炖烧,溢出香汤,吃一口腊肉,喝一口香汤,便会忘掉所有心中的不快,能感受到天堂无边的欢乐。凳子不够,女的上炕,男的站着,碗筷不够,女的吃菜,男的喝汤。主人站在旁边,看到我们吃得高兴,也乐呵呵的。
“不要着急,司机还没有来,山里的晚上凉,我把炕烧热,你们先暖和着”,女主人热情的招呼着。我仔细的打量她,30多岁,瓜子脸,浓眉毛,面目白皙清秀,一头短发,灰色的西服,里面淡红色的衬衣领翻出来,一条黑色的裤子,千层底布鞋,沾着新鲜的泥土,声音清脆,干净利索。
饭菜用完,女人们准备下床,男人们一边劝说“天凉,就坐在床上,小心感冒”,一边不怀好意的往跟前凑,女人半推半就着。于是,十几个人,男的女的,坐了一炕,被窝里最乱,河南贩药材的臭脚,蹬了安康女子的大腿,陕北煤贩子大手蹭着了西安美女的屁股,西安戴眼镜的压了商州少妇的脚丫子……女房东站在下面,光笑,不说话。
没多久,男主人也回来啦,手里提着几瓶白酒,一只新猎杀的獾子,“我们来玩一会,喝点酒,你们先坐,我去弄点下酒菜”,他流着小胡子,憨厚的脸庞,总是带着笑容。听他说,全家六口人,父母70多岁,去下高堰乡看女儿,他有一儿一女,儿子上初中,住校不回来,女儿去同学家写作业。
男人喝酒喜欢推辞,但是有肉有女人,就很慷慨,酒量也会大增。三杯烧酒下去八成的醉话上来。煤老板贪杯也健谈,天南地北到处走,见识广,谝得也多,米脂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石板瓦窑堡的碳,药材贩子是河南人,花边新闻不少,谈到洛阳男人和兰草女子感人的故事,西安男人讲的鬼故事,吓得大姑娘小媳妇直往他怀里钻……
大概到晚上8点多,司机回来了,淋湿的衣服,一高一低的裤腿,满脸疲惫,说“你这帮驴日的,热火够没有,出发,上路”,接着他给主人200元,主人不要,两人不停的推辞着。床上的人磨磨蹭蹭,不想起来,正等着后面的好事发生,谁愿意走?司机脾气大,我们只好起来,道别房东,依依不舍。女主人还站在院子边,摇曳的灯光衬托下,是那样动人。
我们上车落座,便向下一个目的地急驶而去。外面的雨小了,乡村的夜,黑的惊人,犀利的车灯撕裂无边的夜幕,露出一条无尽的深洞。司机很精神,唱着花鼓《屠夫状元》中胡三的一段戏,摇头晃脑的样子。我们都没有说话,各自还在回味着什么。
本文已被编辑[恋上痞子]于2008-6-10 9:31:1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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