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陵第一次见到紫烟时，她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儿，穿着粉紫的小棉袄，两个小髻一左一右地紧贴着圆圆的小脑袋瓜，髻上各围着一串米色的珍珠，眉心有一颗红红的朱砂印，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好漂亮好可爱的一个小孩儿。那年孟陵十八岁，刚好长紫烟十年。

紫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所以被上上下下地宠着，整天象只小蝴蝶在林府的角落飞来飞去，清清脆脆地笑着，淘气着。然后就在某天认识了孟陵，整天牵着孟陵地衣角，长长短短地叫着陵哥哥，央他带她到处玩。

孟陵是紫烟的姨表哥，为赶今年的秋试，所以从镇江过来，寄住在姨父家应考，却遇上了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表妹，幸好有林夫人在旁盯着她，否则只怕他书也看不成，不过，孟陵是真的疼爱这个象个玫瑰花蕾般的小人儿，每天都会带她玩一玩，给他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是前程也是耽搁不得的。

端阳节的时候，一个戏班子在前面街边唱戏，孟陵是个戏迷，于是放下手中的书，抱着紫烟去看戏，是《牡丹亭》，紫烟不懂，问前问后，孟陵只能将大致故事向她讲了一遍，紫烟一反往日的吵闹，静静听完，看台上，旦角在凄凄地唱着　

从小来觑的千金重，不孝女孝顺无终。娘呵，此乃天之数也。当今生花开一红，

愿来生把萱椿再奉。

恨西风，一霎无端碎绿摧红。　

戏散了，孟陵牵着紫烟回去，紫烟突然扯住孟陵衣角

陵哥哥，我作杜丽娘，你作柳梦梅好不好，以后你不能娶别人，就娶我

孟陵忍俊不禁，弯腰要抱她

紫烟跳开，神情严肃，不许你笑，我说的是真的

可是，你太小了呀

你等我长大

那我要等好久呀

我要你等，你一定要等

紫烟急了，小脸儿胀得通红，泪影儿在眼里

好好好，等你娶你

孟陵装得很郑重的答应，紫烟笑开了　

秋试后，孟陵离开林府回镇江，紫烟送了他一只挂在脖子上的玉蝴蝶，孟陵也从衣服上取下那只白色玉佩，临行，小表妹趴在肩膀上，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

省试后不久殿试，孟陵高中，不久前往京师任职，竖年，与赵家女完婚，成婚当日，紫烟托人带来一个小小的锦盒，开盒时，孟陵无故手惊，盒内东西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孟陵认出正是他的送给紫烟的玉佩，碎片在地上晶晶发亮，好象是紫烟眼中滚出的颗颗泪珠。　

八年后。

孟陵已年近而立，政务繁忙，家中也已有了一子一女，一直不曾再上扬州。听母亲说起紫烟，长大了，出落得清丽动人，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且因林家无儿，故悉心调教，琴棋诗画均十分了得的，提亲的达官贵人一络接一络，只是不知何故，紫烟竟是一个都不上眼，不仅是不上眼，连看的兴趣都没有，急坏了她的双亲，也不知这孩子怎么回事，母亲叹息着，孟陵突然记起紫烟小时，曾追着他答应娶他的话，本来想笑却笑不起来，心中竟有些内疚的感觉，真怪。　

孟陵在花园中散步，孟府最为精致的地方就是花园，种着各种树与花。月亮又大又圆，可以看见月下大团大团的紫色，孟陵最喜欢的花色是紫色，所以种了许多紫色的花草。孟陵的日子，本来是平淡而有规律的，只是，今晚却总是觉得有无端的烦闷缠绕着，想扑下来看清楚却又扑不下，心神不宁，在花园来回地游荡着，起风了，树叶沙沙的响起来，月亮也被云裹得毛毛的，孟陵一阵一阵的心凉，蓦地似乎听到《游园》中的唱腔，字字句句，真真切切，竟是八年前的那个昆曲班的花旦。转回头，月亮淡下去了，林中竟隐隐有个人影，孟陵端端走近，紫色的轻纱的衣裙，如花般美丽的容颜，眉尖上赫然一颗朱砂，人影轻叹，长长细细

陵哥哥，我要走了，来看看你

孟陵伤而不惊

紫烟，是你么，你长大了，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

又是轻轻长长的叹息

陵哥哥，你不守约

孟陵正欲走近，人影儿往后退去，不见了，声音在林中慢慢地淡去

月亮出来，照在孟陵苍白的面容上　

第二天，孟陵丢下公务，执意雇船上扬州。

十天后，下船直奔林府，林府一片清冷，姨父姨母容颜苍老。

十天前，紫烟患病突逝。

孟陵看到了房中紫烟的画像，正是他那夜所见的模样。　

孟陵心冰如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