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民国30年冬日的午后,母亲领桂一来到我家。母亲说:“封生,封生,来,来,来。”
那时,我正倚靠着楼梯看母亲身后的那个男子。我从楼上跳了下来,贴到母亲的怀里。他不算很高,但长相精致,头发很短,整张脸暴露无遗。眼睛细长,鼻子尤其的美丽,弧度恰到好处。穿天蓝色外套,衣襟处绣有淡淡花纹,足上蹬一双做工精细的布鞋。
母亲说:“封生,这时我给你请来的新老师。”
“你好,我叫桂一”他笑着对我说,眼线愈加的细长了。
母亲对我说:“这次不准再把老师气走了”,她又转向桂一说:“这个孩子过于调皮,以前请来的老师都被他气走了。”
桂一依旧保持笑容,笑起来嘴角和脸型形成相得的弧度。
除了给我讲课,他很少说话。我问一句他答一句。
我说:“桂一,你家在哪?”
“豫南平原”
“家中还有谁?”
“父母都在,还有一个妹妹。去年黄河发水,与家里失去了音信。”
“可有找过他们?”
“村子已经不存在了,若是还活着,应该已经搬到别处了”
“桂一,南方可好?”
“是的。”
“毕业后,留下吗?”
“不知道。”
(二)
我的课是在下午五点开始的,桂一会在四点半等在我家门口。这件事是管家刘老头告诉我的。那天,我偷偷溜进厨房,摸索着想偷吃一些东西,被刘老头发现了。刘老头揪着我的耳朵说:“又来偷吃东西,看我不告诉太太。”
我顶恨刘老头的,他一个小管家,对我总是无理。我在母亲面前不停地说他的坏话,可母亲始终是听不进去。她说:“你刘爷爷是我从外婆家带来的,跟随我已经十几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清楚。”
我哀求刘老头放了我,我说:“刘爷爷,下次你半夜打瞌睡,大不了我替你开门。”
“你,我不敢指望。哪天早上不是太阳晒到屁股才起床的。”
“求求你,别告诉母亲了,我以后会改的。”
刘老头的面容微微地露出一点悦色,他松开手,蹲下来,捧着我的脸说:“小少爷,给你教书的老师是不是师范学院的学生?”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是不是五点开始上课?”
“是啊!”
“少爷,刘老头请你帮个忙。”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露出乞求的样子。我故作骄傲地咳了一声,把他的手从我脸上拿来,向后移了几步。低气十足地说:“说吧,什么事?”
“你的老师每天下午四点半就等在我们府外面了,有天,下了大雨,他淋了好一阵。我想……,少爷,我想能不能让他来的时候直接进咱府来,待在我屋就行了,不会打扰夫人念经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有次下雨天。他从我家后花园跑了出来。穿着一件下人的衣服。我问他:“桂一,你怎么从后花园来?”
他说:“雨大,避雨。”
“这是谁的衣服,你的蓝色外套呢?”
“雨大,怕淋湿了。”
之后就没再说什么,我当时也没在意,只是以为他家里贫穷,只有那一件像样的衣服而已。
我对刘老头说:“放心吧,没事。他没必要来那么早,如果早来了,直接去我房间就行了”
刘老头点头哈腰地笑了起来。
“不对啊!刘老头,哦,不,刘爷爷。他和你有亲戚。你不是湘西人吗?他是北方人啊!你干嘛那么关心他?”
“少爷,我哪有那们子亲戚,只是可怜那后生罢了。”
(三)
我是顶不喜欢数学的,我始终弄不明白x方程式是如何运用的。数学课我总是很难集中精力去听。
“桂一,你见过女贞子吗?”
“没有,北方没有这种植物。”
“我带你去看看,花园内,女贞子和野百合开的烂漫。”
“少爷,你还是认真复习功课吧!”
“桂一,你听什么鸟儿在叫?”
“少爷!太太知道会生气的,我们把这一章复习完,我带你去看戏。”
“戏?我讨厌那种东西,看不懂。叽里呱啦地,没劲。”
“那你喜欢什么?”
“桂一,你谈恋爱了吗?听说师范学院的学生都喜欢谈恋爱,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入。你知道吗?这可让我家那个多嘴的魏大妈气死了。有次她从街上回来,好像是看见男女学生手牵手在街上亲昵。回来后,她就怒冲冲地骂‘一群不知羞耻的崽子们’。你说好笑不好笑,现在是什么社会了,她还那么老封建。哈哈”
“少爷,这个地方你写错了。”
“桂一”我假装生气地说“我在问你有没有谈恋爱。不告诉我,我就对母亲说你教的一点不好,把你辞退了。”
桂一的脸微微地泛起了红,他把头抬起又低下,又抬起,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谈了,漂亮吗?一定很漂亮。带她来见我,不,你带我去见她吧,我很想去你学校玩。我就去过一次,那还是父亲带我去的,已经很久了,听说师范学院正在搞活动,可热闹了。”
桂一说:“少爷,天已经不早了,我们赶快把这点功课学完,回去的太晚了。路上不方便。”
我点头答应。
八点,刘老头送桂一出门,他们在门口谈了一阵。我站在楼上,喊:“刘爷爷,你在那干吗?还不快回来。”刘老头拍了拍桂一的肩膀,转身回来了。
那晚,我心情很好。躺在床上,一直在幻想着桂一的女友该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子。应该有一头乌黑长发,笑容甜美,有酒涡,牙齿洁白整齐。一个美在细致的女子。
我忽然很盼望桂一赶快来,对于学习,我好像也开始感兴趣了。
(四)
春节来的时候,母亲乘船去了河对岸,她说我二姨母生病,需要人照顾。姨夫在战争中阵亡,姨母坚持认为他还活着,从二十岁等到三十多,一个人独自生活。身边亦无人扶持,生活艰苦,姨母唤有哮喘,每年这个季节,咳嗽厉害。母亲带魏大妈还有许多补品去河对岸照顾她几天。
她走时,对刘老头说要严格地照看我,不准我逃出去玩耍。
母亲不在家,我简直要了乐疯了,我根本不怕那个刘老头。大不了等母亲回来时,我多说些好话罢了。
傍晚,桂一刚到我家,我就拉着桂一的手说:“桂一,我妈不在家,我们出去玩。”
“这,这怎么行,太太知道,我是要受责备的。”
“没事,走吧。”
这时刘老头走了过来。刘老头说:“桂一,少爷既然要求了,你就陪少爷出去耍耍吧。也免得他整天不学习,出去耍耍,回来再学不迟。”
桂一思考了一阵,恩了一声。
我在前面跳着,他跟在我后面。慢悠悠地走着。我说:“桂一,这是去你学校的路吗?
“这是去戏园子的路,我带你戏园子看看。”
“又是看戏,我不看,我要去你学校。看你女朋友。”
“今晚有大戏”
“我不看,我不看。我要去看你女人。”我哭闹着。
桂一走过来,蹲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的女人不在学校,在戏园子里。”
他眼睛里有一缕忧伤倏忽闪过,像一道刺眼的闪电,眼神中有夺目的光芒。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桃花。
我张着嘴巴,痴痴地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丢下他,转过身去。嘻嘻地笑了起来。
我是第一次去戏园子,我们没从戏园子正门进,桂一领我来到后门,轻轻地敲了三下,又敲了三下,节凑和谐。似乎是一种暗号。这时后门开了。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带我们来到后台。
他说:“桂一,今天不用去教书吗?”
桂一说:“不用”
他问桂一:“这个孩子是谁?”
桂一说:“这就是蒋家少爷。”
他说:“桂一,雨燕刚刚咳了一阵,又吐了血。我不让她上台,可她坚持要上。现在正在台上演着呢!”
桂一没有说话,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化装间。他们和桂一都很熟,见到桂一都说:“来了,桂一,今天早啊!”
桂一把我放在一面大镜子前,他说:“少爷,你在这好好待着,我去去就来。”
“不,我要和你一起。”我说。
“那好吧”桂一说。
他带我来到演员入场的地方,站在那里可以看见舞台上演员的表演,现在舞台是只有一个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舞台中央,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那个女子的确漂亮。从侧面看,脸颊有优美的曲线,嘴唇儿薄,鼻梁骨儿高,身体纤细。手指尤其的美丽,抬手的瞬间,兰花指儿弧度秀丽似天仙下凡。但很明显她在唱一个苦命女子的子。青黑色戏服,头上饰品简直,没有其他演员那么显得珠光宝气。她只在头顶系了一条蓝色丝带。时不时还要用衣袖轻轻沾沾眼泪。
我说:“桂一,她长的真漂亮。她唱的是什么?”
他说:“珠帘秀。”
“珠帘秀是谁?”
“元代一个奇女子”
这时,台下哗哗哗地响了掌声。女子飘飘然退出舞台。移到桂一旁边,笑嘻嘻和桂一拥抱,附在他的肩头说:“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舞台上就感觉你在看着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桂一说:“傻瓜,我永远会在你身边的。”
来了一个胖胖的男人,他轻咳了两声,压低喉咙说:“雨燕,印染房的王老板要你过去陪一下。”
女子依旧附在桂一肩膀上,没有出声。胖男人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时,他又强调:王老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别让我太为难。
桂一把女子从怀中移开,捧着她的脸,像捧着宝贝一样地说:“去吧,我在后面等你。”
女子点了点头。把手放在桂一的手臂内,他们相互依靠着走到了镜子面前。女子在镜子前坐下,桂一站在她后面,看着镜子里的女子,两张同样有着妩媚脸庞的人儿在同一面镜子里相互交映。
女子开始卸妆,桂一帮她帮头上的蓝色带子解开,递到她手里。她说:“桂一,早上我父亲来过了,他在这里大骂了一顿,我和他断了父女情分。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起了王宝钏,与父亲三击掌的那个女子。你说我们该多像啊!”
“委屈你了。”
她突然抓住桂一的手说:“桂一,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的心你是明白的。”
桂一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明白。”
女子只是卸掉了戏服和头上的假发。他的头发露了出来,真的是一头乌黑的秀发,从头发刷地飘落下来。像一条黑色绸缎。
女子站起来说:“我去了,你要好好等我。”
桂一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去吧”
女子转身离开了。
(五)
我和桂一直等在化装间,桂一说:“少爷,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我要等你一起。”
“可是,少爷……”
“不要说了,我要在这陪你。”
桂一把我搂到怀里,他说:“少爷,你要是困了,就在我怀里睡吧。”
我躺在桂一的怀里,很温暖,我不想起来,就假装困了,谁知我却真的睡着了。直到我被巨大的吵闹声吵醒。
桂一推着我说:“少爷,少爷,快醒来。”
我醒来时,桂一说:“少爷,你待这别动,哪也别去。”之后他迅速跑开了。
我看到戏子都朝着舞台下面跑去。我拉着一个小杂役问,出了什么事。他说:“雨燕姑娘出事了。”
我急忙跟随那个杂役跑了过去。
我看到雨燕站在桌子上,手上拿着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头发凌乱,未卸掉的妆花成一片。她嘴里骂着:“滚,滚,你们这些畜生。给我滚蛋,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桌子前站着一个精瘦,矮小的秃顶的小老头,他怒气冲冲地骂:“他奶奶的,够辣,老爷我喜欢。来人啊!把她给我拉下来。”
一些小混混听到后,就冲桌子走去。
这时桂一跳了出来。他跑到小老头面前哀求道:“王老板,你大人大量,放了我们吧,雨燕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小老头冷笑了一下,拍着桂一的脑袋说:“小白脸,你算什么东西,她的男人吗?这个贱货不值得你去护她的。”
雨燕在桌子上骂:“畜生,呸!不看看你的样子,我看见就恶心。今天我将雨燕豁出去了,谁有种就上来吧,我和他拼了。”
桂一转身对雨燕说:“雨燕,你不要这样了。冷静一点。”
雨燕说:“桂一,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受够了,再也不能受他们的气了,这些畜生,无耻下流。”
说完,雨燕用手中的小刀把自己的头发一刀狠狠地切下,朝天空洒了去。顿时,从天上,稀稀落落地飘下跟跟的发丝。所有的人都傻了眼,桂一喊:“不要啊!不要啊!”
雨燕又一刀切了下去,一刀比一刀有力,一刀比一刀的沉重,她开始大声地笑。发丝在整个戏园子里飘来飘去,桂一跳上桌子,把雨燕抱在怀里,哭泣着说:“不要,不要啊!”
小老头使了个眼色,手下的小混混们跟随他们退出了戏园子。
这时,戏园子的所有戏子都围了上来。桂一把雨燕从桌子上抱了下来。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她。她在她怀里大声地哭泣。
那天晚上,我叫了两辆黄包车,桂一抱着雨燕坐在一起,我自己坐了一辆,朝我家去了。
他们那晚,住在我家,我去和刘老头睡,他们住在我的房间。
我和刘老头并排睡在一起。我说:“刘爷爷,今晚的事你不会告诉我母亲是吧?”
“是的,我不会”老头说。
“刘爷爷,为什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今晚你给我开门,你也没骂我。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桂一。你看到桂一抱着雨燕进来时,你为什么紧张成那样?”
他没有说话,我继续说:“你和桂一有关系,你们之间肯定有秘密。母亲说,桂一是你请来的。你知道桂一是师范学院的学生,你还问我,还有刚才桂一抱雨燕进来时,你开口就问桂一,雨燕怎么了。你认识雨燕?刘爷爷,你不要骗我了,他们究竟是谁?”
刘老头,摸索着点亮了灯,想要下床,坐在床沿上,点上他的烟,凶猛地抽了几口,然后又熄灭了,继而把灯也吹灭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又重新倒在床上。
他说:“少爷,你知道雨燕是谁吗?”
“一个戏子。”
“不,她是你小姨。”
“胡扯,我哪来那么多姨母。”
“是,她是你最小的姨母。你仔细看去,你会发现她的眼角有和你母亲相似的泪痔,在你母亲的姐妹中,只有她和你母亲长的最像,长得也最漂亮。你母亲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你母亲是大姐,雨燕最小,在家我们叫她小小姐。你母亲出嫁那一年,小小姐还不足十岁。聪明伶俐。你母亲出嫁后,就很少回到初镇了。后来,我回去过几次,他们告诉我,小小姐上学了,再后来我也很少回去了。直到一次,我去戏园子看戏,我看着舞台上的女子特别像我们家小小姐,我当时心里怎么也没想真的是雨燕。我去后台找她,她正坐在镜子前卸妆,看到我,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我走近她,发现她的眼角也有一颗泪痔。可我仍旧不相信,我本想把这件事告诉太太。在我告诉太太之前,小小姐找到了,那次她没有化妆,我能清楚地看清她就是小小姐,和小时候一样的漂亮出众。她要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答应了。后来我知道她是因为爱上一个来自北方的穷学生,与老爷闹翻了,老爷把她赶出家们。小小姐从小就喜欢唱戏,经常拉着我们下人给我们唱戏,老爷也经常请戏班子来家里演戏,小小姐跟着一个戏班子学过一点。于是小小姐被老爷赶出后就进了戏园子。戏子本是低流的职业,小小姐肯定是被逼无奈才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太太说要给你请你一个老师。我就想起了桂一,我给太太一说,太太竟然答应了。我把桂一领来,太太觉得桂一安静稳重,彬彬有礼就把他留下了。哎!小小姐肯定吃了不少苦。也难为她了,从小那么娇惯,现在竟然……”
刘老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我已经基本明白中间的事情了。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我一直在想桂一和雨燕的脸,他们站在镜子里面,面对面地相互笑着。
直到天快明时,我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刘老头已经不在了,我穿好衣服,去了客厅。我被当时的场景下呆了。母亲坐在客厅的上座上。雨燕,桂一还有刘老头跪在她的面前。魏大妈幸灾乐祸并带鄙视地站在旁边。母亲看见我过来就吼道:“跪下”
“你们太不知羞耻了,竟然在我家做这样的事情。”她指着桂一说“我把你请来给封生教书,你倒好,做起这样的事情来,还在我儿子的房间内。”
“不是他们的错,我是让他们睡的,他们没地方去了,戏园子不要雨燕了。”
母亲似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刘老头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知道我把雨燕名字说出来是个多么大的错误。
母亲问雨燕说:“你叫雨燕?”
雨燕低低的头,点了点。
母亲说:“抬起头来。”
雨燕仍旧低着头。
母亲又问:“你姓什么?”
雨燕说:“姓,姓陈。”
因为昨天晚上雨燕把自己的头发割的不成样子。现在雨燕那张清秀的脸在这样凌乱不堪的头发下,显不出来了。整个人,低着头就像个疯子。
母亲说:“我是念经之人,我不想太为难你们。你们走吧。再也别回来了。”
桂一把雨燕扶起来正要走。我喊:“不能走。”
母亲生气地说:“封生,你疯啦!”
“不能走,母亲,真的不能走啊!”我开始哭泣。
刘老头过来过来拽我的衣服。我把他甩开,我哭着说:“她不姓陈,她姓蒋,她叫蒋雨燕,她是你的妹妹。”
母亲被我的话震撼,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抖着走向雨燕,雨燕脸朝着外面,母亲站在她的背后看了好一阵。走到她的前面,看到她的眼角处那颗像湖泊一样的泪痔。她的身体向后退了几步。努力使自己立定,手扶着门框说:“你们走吧。别让老爷知道了,离开这里,去北方吧。千万不要让老爷找到你们。”
他们从母亲身边经过。母亲忽然喊:“等一下,等一下。”
母亲跑到雨燕面前,抱了抱她说:“你太倔强了”她取下头上的荆钗,取下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又取下一副耳环,然后看看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吗?她说:“妹,妹妹,跑掉吧,昨天我见到父亲了,她说你在戏园子唱戏,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买了人,要杀了桂一快跑吧,父亲是说到做到的。没人可以阻拦啊!”
雨燕把桂一搂的更紧了一些,母亲把取下的饰品用手帕包起来塞到了雨燕的手里。说了句逃命去吧。转身回了房间。我看见母亲眼角的类大颗大颗地滴落。
(六)
刘老头说,他送桂一和雨燕上了通往北方的船。当天晚上,刘老头喝了好多酒。他说他高兴,小小姐不管怎样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在桂一离去的第二天,母亲又为我请来了一个教书的,是个私塾的先生,五十多岁的年龄,只会教我背诗歌。之乎者也地念个没完没了。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戏园子,那个“之乎者也”先生一个人坐到深夜。第二天,他怒气冲冲地就辞掉了这个工作。
忽然有一天刘老头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喘地对母亲说:“不好了,不好了,桂一死了。”
母亲手中的念珠从手中脱落,她颤抖着说:“孽缘,孽缘啊!”
刘老头那天晚上又喝了好多酒。他说,桂一这孩子就是犟,他非要读完他的书,他们从船上又跳了下来,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祠堂内藏起来。最终还是被老爷找到了。桂一不知道,小小姐难道还不知道吗?老爷当过兵,打过仗,杀人和杀鸡一样简单。可怜小小姐啊!她疯了。我在街上看到她穿着戏服来回地跑,一会儿大声地哭泣,一会儿大声笑。可怜啊!
雨燕也死了。她在河边一棵杨柳树上上吊了。她死的时候仍旧穿着她扮演珠帘秀时穿的那套戏服。她的尸体被老爷命人扔到了河里。老爷说,她败了家风,伤了风化。只能用清澈的河水去冲洗。
后来,我常常梦到雨燕,她穿着飘逸的戏衣,身体挂在树上,飘飘荡荡,像只蝴蝶儿一样在风中轻盈地飞舞。我也梦到桂一,他穿着天蓝色的外套,笑嘻嘻地站在河边,看着那只蝴蝶儿舞蹈。那件衣服和蓝天映在一起,连成了同一片色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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