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不产羊。有好事者从外地运回两只羊,终日放置椰树下无所用,后有人把它们放牧于海岛之上,经十几春秋,繁衍出一群黑山羊来。

初时羊群不怕人。有人上得岛来,远远的看着,羊们也歪着脑袋看着,并不逃,各相安无事。后来岛屿开发了,炸药震的天响,羊才知这人是一群不好惹的动物,就远远的躲开了，白天就很难见到其踪影了。有人想捕获羊,极难,偶尔的会在大岩石上见到一只两只眺望大海,一见人近,便飞也跑开了·

一天,一只大着肚子的母羊从山上摔下来,断了腿,眼看是不能活了。厨子便把它绑起来,准备下午宰了好打一顿牙祭。或者意识到了人的意图,或者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未到下午它就挣断了绳子逃到山上去了。弄得厨子空欢喜一场。过了几天,我们到山上去扫落叶,就发现了那只羊卧在石旁。一瞧,原来在临产。一阵惊叫,把更多的人吸引过来。母羊更不安了,睁着大大充满泪水的眼睛咩咩地叫,想爬又爬不起来,肛门里夹着两条小羊的腿。

去去去,经理把围上来的人赶开,催促上山。等我们搞完清洁下来,母羊身边已多了一只小黑羊,脑门上还旋着一朵小白花,可爱极了。一见到人,吓得直往它妈妈身上躲。母羊已经没有力气起来保护它的孩子了。

母羊还是死了。下午的汤飘溢着羊肉的香味。小羊被带下山来·据说经理把它领到羊群里羊也丢下它逃跑,可能它身上沾了人的气味。没法,经理又抱着它下来了。为它在我们的四合院里搭了小小的木房子,我们轮流去看小羊,充满了愧疚——若不是母羊在生产时受到惊扰，或许羊羔就有妈妈。小羊睁着大大的眼睛躲在里面不肯出来，面对着陌生的世界，它还不懂得怎么去应付。

到了晚上，寒风呼呼地吹着，夹着羊羔一阵阵的叫声，咩咩咩……那幼嫩的声音在四合院里久久地回荡着，惊醒了所有人的美梦。小羊想妈妈了，或许它饿了，或许它冷了……白天它只是吃了一点点的粥。但那凄凉的叫声只会使更多的人裹紧身上的被子——我们不是它母亲，没办法给它吃的，没办法给它穿的，这么冷的天，明天小羊一定冻死了。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包包里有大白兔奶糖，或许小羊能吃一点。一见门开了，小羊就横冲直撞地从它的房子里跑出来了，黑夜的孤独终于让它不再怕人了，直蹭着我的手示好。连忙给它剥糖，它不吃，直往我身上蹭，只想在人身上寻得温暧。也许它闻不到奶味，弄湿了奶糖再喂它，终于肯吃了，连着手指一块吃。没有人能抗得住深夜的过堂风。我手脚都冻麻了，终于回到屋里。小羊追到门口直叫，好久了才回到它的窝，叫到天亮。

第二天，没死。我们很高兴地给它找来奶粉，调了一盆给它，它不喝，只是咩咩地叫着，小羊你乖，没有妈妈了，不要那么娇气，要多多少少喝一点才行啊，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啊！我们摸着它的脑袋，怎么弄它它也不肯就范。奶香引得狗们过来了，大狗小狗紧紧地挤在一起，围着盆子不到一会儿，盆子就见底了。或许它还不会自己吃，想了个办法，把奶粉装进矿泉水瓶里，剪下胶手套的一个手指，钻了一个洞，权当是奶嘴，就对着它的嘴喷，幸好喷到它嘴上了，它就吧嗒吧嗒地吃起来了。狗们虎视眈眈地看着，有一只还低低地吠起来。我们把它们赶出去。大家放心了，虽然吃得不多，但至少不会饿死它。

但一到晚上，羊羔还是在深夜里呼唤着它的母亲。咩咩咩……悠长而凄凉，夜夜惊扰所有人的梦，许多人受不了了。早上起来个个睁着有血丝的眼睛上班。大家都体谅着它，都忍着，谁都有同情心。夜复一夜，晚晚都撕扯着人们的神经。小羊不那么可爱了。终于有一天，有个男孩在清晨时一打开门，羊就直冲进来，他一夜未眠，气得一脚把羊踢到三米远，在半空中打个跟斗，落下来了，没事。小羊吓坏了，只咩咩地叫，不敢靠近来。但别的宿舍的门一开，它还是照冲不误。它潜意识里还是把人类当作了它的同类，当作了它的亲人。

狗们也纷纷恨起它来了。夜里羊叫它们也叫，羊叫人不打，它们叫人就打它，训它，而且羊还能吃“小灶”，常常趁我们不注意，把瓶里的奶一喝而光，还咬它，撵它。它太孤独了，却把狗们当做朋友，蹦蹦跳跳地跟它们玩，却不知那帮家伙的险恶用心。一个深夜，狗的用心露出来了，把它撵到大院外，赶至大海边上。一个女孩在半夜听得叫声异常，一起床，就发现了它的危险，才赶走了它们，把它又领回来了。没妈的孩子就这么可怜。

小羊天天吃奶粉，一直在拉稀。医生给它开了药，也不见效，肛门上的毛老是湿湿的，脏脏的。而且它身上发出一阵阵的恶臭，那毛摸起来腻腻的，粘粘的。大家都不敢摸它了，而它却不怕生了，会追着人的脚步，一直追到宿舍内。大家避之不及，惊叫起来，连忙用扫把把它赶出去。没人再去摸它，它太臭了。我们一天一天地给它算着日子，希望在它满月时可以给它洗一次澡，象它出生那天那么可爱，在阳光下快活地跳跃，但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流逝着，没有听我们的话。

那一天我休完假期回到岛上，得知羊已经死了，是拉稀死的，而它离它满月仅仅还有几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以后又可以有一个安稳觉睡了。我叹了一口气，为它高兴，也为它伤心。最后，一个女孩把它葬在羊群经常出现的小山坡上，生前找不到它的亲人，就希望它死后能与它的同类天天在一起吧！

咩咩山上羊，从此再跟我们没有什么关连了，只是远远的，远远的望着它们，心中还会浮起那只脑门上旋着一只小白花的小羊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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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