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这是鲁迅先生在《孔乙己》开篇对咸亨酒店的描写。
今天,一个暴雨如注的午后,我和小伟(单位的驾驶员)一起走进了这家酒店。
本来,今天是星期天,我应该是在家看书上网或是喝茶聊天甚至睡懒觉的时候,因受人指派到绍兴参加一个会议。鄙人一向对这类大型会议不感兴趣,经常溜号,有时候是思想溜号——台上管自己作报告,我管自己看小说;有时候是整个人溜号,开到一半就跑了。今天属于后一种情况,因受人指派,不能不去,可是一到现场,发现我市应该去的人除了我们局是我去的外,其余的位置都是空空如也,宁波市本系统的兄弟单位来的人也寥寥无几,当时心里就特不开心,双休日,自己不能在家休息,还连带着小伟也不能在家休息,再加上他还患着感冒,一路上咳嗽不停。于是想起在来绍兴的半路上小伟说的,在咸亨酒店喝酒特有情趣。于是就自作主张,溜会议的号喝咸亨的酒去。
外面的雨很大,我打小伟的电话,他说车就在大堂门口,可是就几步的路我就是上不了车,大堂门口有人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在吵架,吵得很凶。小伟的车见缝插针,终于我上了车,我对他说,我们上咸亨酒店喝酒去。他说,不喝了吧?要开车。我说,少喝点,怕啥啊?我知道我们局驾驶班里面喝酒的人可谓藏龙卧虎,小伟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凭印象找到了咸亨酒店。
鲁迅先生所描写的那座咸亨酒店早已不复存在,现有的咸亨酒店是在原有的旧址上重新建起的,这是一座白色粉墙、黑琉璃瓦的建筑。孔乙己身材一袭长衫,斜倚着柜台立在暴雨中,手里还捏着颗茴香豆,当然这是一个塑像而已。可能是因为下暴雨,午后三点本来应该是最清闲的时候,店内客人居然很多,但食客已无“长衫帮、短衫帮”之分,如果一定要分,那也只能以穿裙子的和穿裤子的那样分类。买酒也不以铜钱兑付,不见有站立着喝酒之人。临街的店堂内,一式的小方桌长条凳,漆成棕黑色,就像我们儿时念书的课桌。
当街倒还是一个曲尺型的大柜台,只是柜里面不再预备热水了,而是各式小吃和各式黄酒,一坛坛的黄酒排在柜台上,因怕酒香散逸,故用蓝布包着的小沙袋盖住瓶口。还有整坛封着口的酒,那是供客人喝完酒之后买回家去的。小吃就是茴香豆、盐水花生什么的,那些荤菜都放在柜台后面的橱窗里。黄酒也有倒在碗里放在柜台上的,那青花碗里漾着琥珀色的酒红,店内外飘荡着酒香和臭豆腐的味道。做工或不做工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喝酒,便在酒店里买卡,然后凭着这卡去买碟茴香豆、臭豆腐等下酒菜。酒也不再是四文铜钱一碗,而是九块钱一碗。
我和小伟进去之后,就买了三碗黄酒,实在是因为他要开车回来,要不我们两肯定得喝上个十碗八碗才解气,他说有一次他们和朋友两人就一气喝下了十碗黄酒,酒店的服务员要收走空碗的时候他们还不让,非得等结帐的时候才让收,看着那一长溜的酒碗就来劲啊!我说,今天可惜了,没那个机会。于是点了三碟下酒菜,茴香豆、香干、盐水花生,后来又因为臭豆腐的香味实在吸引人,又加了一碟。
终于落坐慢慢品尝,喝一口绍兴老酒,香醇甜滑的感觉徐徐渗入丹田,再往嘴里扔进一颗上大人孔乙己爱不释手的茴香豆。偶一抬头,发现墙壁上有一条幅,上书:上大人孔乙已高朋满座,化三千七十二玉壶生春。还有一联:小店名气大,老酒醉人多。再一看店内,果然,会喝的不会喝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都小心翼翼手捧一碗盛得满满的黄酒,下酒的菜从茴香豆花生毛豆鸡鸭到蟹虾等,虽是四月暴雨天,可是店内的气氛却丝毫不受影响。还有食客吃着喝着就去孔乙己的塑像前留影,怕鞋子弄湿脚上还套着两只塑料袋,这副模样惹得上大人在雨天也这么精神焕发,再也找不到颓唐之色。看来,他再也不看书了,再也不问人“你读过书么?”,再也不和人争辩“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不知不觉中,三碗酒很快就进入了我们的口中。于是买了五壶老酒打道回府。半路上,收到了孩子的班主任发来的信息,理综合大有进步,数学略有退步,主要是不够仔细,计算出错。我想,怪不得孔乙己只顾和游人合影了,原来关心读书这档子事情他已经办了移交了啊!
尽管双休日没能在家休息,不过能在暴雨中喝上咸亨老酒想想也值得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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