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惊心动魄的地动山摇过后,小城顷刻间惊恐万状。从办公室冲下来又到对面的家属楼上把呆坐在家里的老妈扶下来,患有老年痴呆的妈妈非要再一次冲到六楼上去,怎么劝也不行。在楼梯上,我就听到了家里电话的铃声。我不知道座机居然可以打通,因为在此之前,所有的手机都打不通,我也就没有再去试座机。
来电显示着那个我很熟悉的号码,那是很多年前我给你买的号。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没有换,就象家里的座机号从来没有换过一样。电话声很急促地想起,我冲进去拿起了话筒。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果然,你很着急我们怎么还不下来。我没有说什么,甚至连那个“你平安么?”都没有问。我不想告诉你,其实在我拽着老妈跑到学校把儿子接上,祖孙三人在街上走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们的警车。车上坐着我不熟悉的人。也难怪,离婚好几年了,没有来往,你们单位的很多人我都不认识。连那些站在街上执勤的人,也净都是陌生的年轻的面孔。
我只是认识那辆警车的号牌。我确定是你们科室的车子。车子开得很慢,就从我们身边过。我原本想拦着它,对车上的警察说:请你们转告孩子的父亲,他的儿子很安全,请他放心,安心工作。这个时候需要警察冲在最前面。
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你正在满大街地找。因为在这座城市里,你已经有了很多和我们无关的东西,你也从我和儿子的记忆里渐渐地淡去。尽管我承认,那个让每个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刻,你也是我牵挂的人。毕竟,你是因为爱情,才千里迢迢地从北方来到这座南方小城的。尽管那个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你,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了;毕竟,你在这里没有亲人,唯一的至亲就是你的儿子,那个酷似你的漂亮的小男孩。
我把还有一个月就要满12岁的儿子安置在楼下安全的空地上,叮嘱他不要怕。很多周围的人都还很惊恐地站在那里,男女老幼,有的还在瑟瑟地发抖。儿子拿着我在副食店老板关门的一瞬间抢购的那瓶矿泉水,乖乖地站在空地上。他很听话,脸上看不到恐惧。尽管和周围那些被一大堆亲人呵护的孩子相比,他显得那么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跟着老妈重新上六楼会有什么后果,我只知道,老妈的情绪很烦躁,惹急了她,更麻烦会更大。
“快下来!”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是这里的口音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儿子在楼下,很安全。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我‘啪’地放下了电话,开始从冰箱里翻找可以吃的食物准备带下去。老妈非要收拾那些被强烈的地震震翻在地的东西,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地帮她打扫,还有把家里的椅子搬到楼道上,一旦妈妈要下楼,就端起椅子和她一起冲下去。一老一少也不能老在那里站着,时间长了怎么受得了。
你就在我把椅子放在楼道的那个时候来了。你还在上楼梯我就看见了你急匆匆的背影。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会对我说什么。你明明知道儿子在楼下,你还是来了。不管你是否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都完全没有必要来。倘若就在这一刻,又是地动山摇,你被埋在了废墟下;倘若你有什么不测,刚刚开始的幸福生活就会瞬间消失,我们的儿子就连亲生爸爸也没有了。虽然如今的你对于他来说,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梦里的泪光。当初离婚后,儿子在我面前哭着说,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可是我……我是在儿子的泪光中擦干自己心中的泪的,我不再幻想有一天你会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可是这一天就这样来了。
我定定地站在门口,我又一次看到了你目光里的柔情。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你的需求很少很少,只要有一点点,你都会很满足。在你上楼梯的那一刻,我想到了张爱玲的那个小说。我知道,哪怕是自己的一个眼神,都会演绎一个现实中的《倾城之恋》。而那一刻,我曾经在梦里盼望过无数次。
可不知为什么,我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拒绝。我冷冷地把你堵在了门口,我很轻蔑很不屑一顾地望着你,没有丝毫地感觉,连陌生人之间很客套的友好都没有。大灾降临,连平时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的邻居,都大呼小叫地互相帮扶一把。
你一定是在心里说,这么多年了,你那些毛病怎么一点都没有改?你昂起头,收回了眼里的温柔,算是对我的回敬。你迅速做的是顺手抄起楼道里的那两把椅子,飞快地冲下楼去。我看着危险离你越来越远,我继续着和老妈的纠缠。我听到你在楼梯上的呼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你再次呼喊我的名字,好多时候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因为即使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偶尔通电话,你也总是“喂”就算打了招呼。
很快便得知,震中在汶川。我们所在的小城也是灾区,但城区没什么大碍,山里的几个镇情况十分惨烈。你很快便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穿着一身警服,日夜奔波在抗震救灾的第一线。我带着老妈还有儿子躲避在乡下。几天后,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明显消瘦了许多。“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尽管我知道你还会来,可我还是冷冰冰地甩出那句话,当着乡下很多亲戚的面。
儿子被我送回了千里以外的老家,那个地方没有频频的余震,算是彻底地安全了。你终于没有再来了,连电话也没有。很多警察在这次抗震救灾中成了英雄,我不知道你算不算英雄。第一时间去关注早就没有什么关系的前妻,应该算什么呢?好像什么也算不上。而且还受到了前妻的冷遇。
都说大灾有大爱。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了爱,连陌生人都算不上。当初离婚大战闹得最凶的时候,成天又打又摔东西,闹得乌烟瘴气的,差点还动了刀子。搁前几年,在大街上见了,跟个仇人似的。这几年倒是淡化了,也没有那么多怨艾了。可是真的要是在你上楼那一刻,楼就塌了——我不敢想,我只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来的,尽管儿子那个联系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他并不在楼上,他很安全。
这些日子,那些瓦砾下的爱情,那些面对灾难的一句“我爱你”,让人感动地掉泪。我不知道自己这段经历算什么,我只是觉得对你说那句“谢谢”,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6-9 9:28:4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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