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著名风景区袁家大山，有一个万年水库，俗称万年海子。那水库类似于九寨沟的长海，水面清澈见底，两边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间是蓝天的倒影。水库长十里左右，弯弯曲曲像一条龙。最宽处二百米，最窄处狗都可以跳过。这里绿草遍地，鸟兽成群。春天里，原野开满黄红紫蓝等各色鲜花，画眉唱歌，兔子筑巢；夏日里，雾气蒸腾，迷迷朦朦，水边数不清的农家乐的坝子上撑满了太阳伞，那是城里人沿了石板路赶来度假；秋天到处涂抹雨打芭蕉的国画色彩；最怪的是冬日：别的地方都盖了雪，惟独这里一片鹅黄的温柔阳光罩满了村庄。由于风光旖逦，冬暖夏凉，四季皆如春天，而且一年中气温始终保持在二十至三十五度左右，因此远远近近的人都把这里看作小九寨，看作人间天堂。前来旅游享受的人更是一年比一年火爆，更是络绎不绝。以至于高峰时期必须预订房间。游人们饱览了风光后纷纷感慨：如果我的家安在这里，那该多好啊！

只是当地的人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没有这种自豪感，没有生在福窝子里的想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约摸一百年前，这儿本来是广产煤炭的大山区，连绵不断的山脉储存了数不清的能源，山外许多人涌进山来发财，在山沟里挖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煤炭洞。后来闹了一场大地震，山丫口的地方就被泥石流给堵住了，形成堰塞湖。慢慢的那水就淹没了不少震塌的煤炭洞。有的全淹，有的半淹。洞与洞之间由于地下水的作用，相互串通，竟从阴河下面通到五十里外的长江中。有胆大包天的天棒作过一个试验，他们把一背兜米糠从最大的一个洞子叫做仙女洞的深处的水响处撒去，两小时后，有人在长江的一个回水沱里看见冒出了谷糠。由于这些洞子阴森恐怖，在解放前混乱的年代，竟成为杀人放火的避风港。不知有多少人被棒老二（强盗）杀死在这里。相当长一段时间，这里成为巨大的坟场，没有人敢在周围玩耍。大概在“文化大革命”前后，全国上上下下兴修水利，加上水库可以捕捉到体重不小的鱼类，于是重新唤起了大家的好奇心。附近的生产队都把抽水站修在水库边，一些群众甚至拿着鱼网前来打牙祭。一时，水库周围充满了人气。二000年前后，风景区里时兴办农家乐，有的老板就来投资，就来建房，就来开宾馆。当地人也不放过这个发财机会。其中要数石匠莽三哥开的“避暑山庄”生意最好，几乎是日进斗金。其他的邻居跟着学习，于是，寂静的山庄重新掀起了商品经济的热闹气氛。

这农家乐办得最热火的时候，没多久，就被一个简单的传说击得粉粹。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莽三哥某天早上起来，发现“避暑山庄”厨房里昨天才买回来的鸡不见了。第二天又不见了一只。这样的事情连续发生了八天。莽三哥一共才买九只鸡，居然损失了八只，这就引起了莽三哥的高度警惕。莽三哥想，山里人是很淳朴的，一般不会乱来，大家熟人熟事，输不起这个面子。游客们更不可能，因为偷去没用。莽三哥判断，如果是小偷干的，为什么连续八天作案呢？而且还在同一个地方，而且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显然有违常理，不是一般人的思路。只是莽三哥怀疑归怀疑，在没有任何把柄的情况下，还不得到处声张。否则会打草惊蛇，或者冤枉好人。莽三哥只把这事给堂客（老婆）说了，并且吩咐说，千万不要拿到外面去乱说。虽然没有敞开讲，从那一天开始，莽三哥就多长了一个心眼，悄悄暗中观察和调查起来。

莽三哥就这样从早到晚的调查了两个月，奇怪的是，这两个月中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既没有丢鸡，也没有丢失其他值钱的东西。生意照常做，照常好，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莽三哥想，难道强盗有所警觉？知道我在暗访，于是收了手？要么鸡圈烂了，让鸡钻了空子？他把鸡圈望了望，完全没有问题。莽三哥想，我是闯了鬼了哟？莫名其妙地蚀了几百块钱，而且蚀得那样郁闷。由于同行竞争激烈，互相之间并不是那么信任和友好，一有点风吹草动，往往酿成大家之间的矛盾。莽三哥不得不埋下心头的狐疑。有关鸡的案件虽然没有找到凶手，成了一个死结，莽三哥也无可奈何，也就把这个事情甩下了。

六月里的某天早晨，莽三哥刚刚上床，就被堂客的骂声惊醒了。昨晚生意太好，守了个通宵。莽三哥实在疲倦，准备小睡一会儿。农家乐的生活习惯是：下午上班，晚上火热，上午睡觉。莽三哥堂客一改往常的克制，站在“避暑山庄”的坝子里骂道，是那个龟儿把老娘的鸡偷去了吗？一回又一回的偷。你偷去吃了都要断肠子烂屁眼。老娘上次都忍了，你得寸进尺，越偷越不像话，二天还不把老娘搞垮不成。老娘没有把你抓住算你凶，如果逮到了你的尾巴，叫你不死都要脱成皮。莽三哥才知道昨晚又丢了一只鸡，而且还是白天赶场刚买回来的大公鸡。十多块钱一斤，一只鸡值好几十元。莽三哥觉得事情实在是蹊跷，招呼堂客不要声张，然后沿了鸡圈仔细察看起来。

这次莽三哥再也不敢掉以轻心，看得相当仔细。他从鸡圈竹笼上的痕迹开始，然后是脚印，然后是遗弃物，然后是出入的道路。莽三哥虽然不是一个侦探，但他在派出所里当过几天协警，懂得一些简单的侦察手段。莽三哥通过观察发现，竹片上有一些湿润的痕迹，而且带有轻微的光泽。闻闻，有点腥臭。莽三哥就有些不解了：如果是山中的狐狸，下山来偷吃鸡鸭倒是常事，但一般会留下骚臭的气味，而不是腥臭。并且莽三哥的厨房屋檐下，拴了一条巴哥望家。那狗的嗅觉器官十分灵敏，不可能狐狸多次把鸡偷走了，它还一点反映都没有。第二，“避暑山庄”的厨房里没有一点脚印。莽三哥堂客炒菜手艺不错，平时基本上没有请人，多数是堂客亲自操刀。堂客有一个习惯，由于没有天然气，是烧蜂窝煤，堂客就喜欢用煤灰来洒打湿的地面。如果有人畜进来过，那一定会在灰上留下痕迹。但莽三哥没有发现这样的线索。第三，莽三哥也没有发现任何强盗丢下的东西，哪怕是一个烟头，或者一条绳子。莽三哥曾经跟许多民警查过案，他知道再狡猾的罪犯都会丢下或多或少的大意。莽三哥找了半天，什么证据也没有。莽三哥就大失所望，沿着厨房后门走出去。后面有一条石板路，一直通向二十米外的一片竹林。莽三哥一边走，一边想，虽然丢几只鸡也不是什么大损失，但到底是谁干的呢？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走着走着，莽三哥看见路边有一条奇怪的东西，呈s型回旋。那家伙白白的，圆形，一长串，大概二三米长，横卧在路边。莽三哥好奇地蹲下来，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这是一条蛇蜕下的壳。在袁家大山，经常都可以看见蛇壳，这本来没有什么希奇。但莽三哥今天看见的蛇壳特别大。壳的直径有饭碗粗细，鳞甲非常明显。莽三哥在山中捉过蛇，凭经验判断，这是一条大蟒蛇，至少三四米长，一百余斤重。莽三哥顿时感到背脊骨发麻，本能地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山谷里飘来一阵风，竹叶哗啦哗啦响，四周静静的什么也没有。冷静下来之后，莽三哥把蛇皮翻了翻，这是新鲜的壳，一定是七天之内才蜕的。也就是说，大蟒蛇不久前曾经光顾过这里。莽三哥想，难道我的鸡失踪也跟这东西有关么？一想到这些，莽三哥异常紧张，他赶紧往回走，不禁想起了最近一段时间本村关于蛇的一些传说。

某天，有村民上山打柴。山路窄小，被蕨蕨草封住了道路。时不时有一些枯萎的松树倒下来，横在了路上。村民必须跨过这些障碍才能前进。这天，村民一共跨过了八根这样的松树。当他跨过第九的根松树时，他太累了，就坐下来准备歇息。他檫掉头上的汗，无意中向来路望去，立刻瓜呆了：他看见刚才垮过的那根松树居然运动了，只是速度相当慢，不仔细看不出来。他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就镇定了情绪再看。不错！那不是一棵死的松树，而是一个活的家伙。那是一条背部黄褐色的蛇，一条巨大的蟒蛇。斑纹跟松树完全一样。他刚才从它的身上跨过去了。他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酥软，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等到那条蛇慢慢潜入丛中，他才反映过来，才准备离去。可惜双腿不听使唤。他连大气也不敢出，缩在草边约摸半小时，然后静悄悄下了山。从此不敢从那儿过路。回到家中后，整个人像经历了一场大病，接连做了三个月的恶梦。

第二种传说：某村民在半山腰割草。草非常茂密，和人的高度差不多。村民割了半天，累了，于是坐下来休息一刻。他望望天空，天空是一片蔚蓝。于是点上烟，准备放松放松。还没有抽完一支，那天空就变了脸。忽然间，太阳躲进云层，天空挂满了乌云。村民想，要下雨了，得赶紧收班。于是站起来开始捆草。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那风一会儿朝左边吹，长草丛就向左边倒，一会儿向右边吹，长草丛就向右边倒。倒着倒着，长草丛突然从中间迅速分成两半，分别倒向两边，一下子从中间露出一条花不溜秋的长家伙来。这家伙头大吻平腰粗尾短，运动起来的速度十分快，几秒钟之内就窜进十几米。这是一条吃人的大蟒蛇。村民吓得哎呀一声，撒腿就跑。村民跑得呼呼生风，蟒蛇就沿了风声追上来。村民更加害怕，于是狂奔。刀掉了不知道，脚破了没感觉，悬崖峭壁如履平地，只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他一口气狂奔了两三里，才刹住脚。有看见的人说，当时的场面非常恐怖，村民完全是发了疯。受到惊吓之后，村民一月不起，从此说话颠三倒四。

最刺激的是有一年，外面有几个年轻人来旅游，闲得无聊时，想寻找一点野味，于是就提议到排名第一的仙女洞去探险。为了能够深入到最深处，大家还准备了电筒、绳子、米糠以及干粮等探穴工具。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扔谷糠做记号。开始一段距离，这洞子并不大，前进大约一百米过后，豁然开朗。只见这是一个大概十万立方米的溶洞，头顶上到处布满了钟乳石，像竹笋，像吊钟，像玉棍，千姿百态，异彩纷呈。几个人大喜，决定继续深入。慢慢地，他们还看见了类似石桌，石椅，石缸之类的生活用品。几个人百思不得其解：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些人类痕迹？于是好奇心被加倍激发，以为前面不知还要出现多少宝贝。不免加快了脚步。当他们走过一块大石的时候，他们听见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几个人就想，莫非走到了阴河的地方？果然就来到了一个悬崖边。几支电筒一齐照射下去，看见前面果然是万丈深渊。几个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妈哟，滚下去还有活的么？幸好走得慢。于是提议照原路退回。他们把电筒转过来的一瞬间，发现光线照到的地方，有两盏闪闪的明灯反射回来。那光蓝红蓝红的，冷冷的。其中一个说，妈哟，今天莫非是发现了夜明珠不成？几个人争着想爬上去捡。突然，那灯闭了。众人正在纳闷，几秒钟后，那灯又亮了。就在大家都想发大财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那位手忽然之间伸出去就缩不回来，木了，呆了。原来他隐隐约约看见，那灯是长在一颗脑袋上。这是一条麻黑麻黑的大蟒蛇，说不清有多大，反正大家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庞然大物。估计至少一百斤以上吧。众人在短暂的痴呆之后，一齐丢了东西逃命……

第四个传说。这事还发生不久，讲起来有板有眼。这是发生在游客身上的事情。一个城里的老头来万年水库钓鱼。“避暑山庄”和周围其他的农家乐一样，是开展得有垂钓这个休闲娱乐节目的，特别是每年一度的垂钓节，更是吸引了远远近近的钓鱼爱好者。一直是本风景区招人眼目的拳头亮点。前面讲过，万年水库是由地震发生后形成的堰塞湖。由于湖水淹没了很多煤炭洞，每当波澜不惊的时候，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水底的许多黑窟窿。风吹的时候，那窟窿就摇摇晃晃，宛如一条条长蛇在水底起舞。当地人说，那是蛟龙生活的地方。几十年以来，每当发生山洪，万年水库就无比浑浊。当地村民说，那是蛟龙在绞动，在发怒。虽然“文化大革命”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时候，水库里放过很多生产队买来的鱼苗，但一直到现在，由于担心怪物，敢于下水打鱼的人仍然非常少。莽三哥的兄弟莽四的左脚拇指就是丢在水里的。那天他不听人的劝告，硬要下水捞鱼。他把全身脱得尽光，一个倒栽葱扎下去。很久都不起来。大家以为他发生了意外。依常规，他也许是受了伤：不是把脑袋扎在了木桩上，就是把脑袋陷进了淤泥中。莽三哥想，肯定出事了。正要打算下去营救，那莽四却出乎预料地从水中钻了出来。莽四几把狗刨梢划到岸边，连忙穿起裤子就走。一句话也不说。回到家中，莽三哥突然惊叫起来：你！你！！你！！！他发现莽四少了一个脚拇指，左脚鲜血直流。莽三哥赶紧追问莽四怎么了？莽四表现出非常惊恐的样子。但对自己的所见所闻闭而不谈。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莽四在水里碰见蛟龙的消息也就不迳而走了。

回到前面的话题。农家乐本来是准备了钓具和钓饵的，这个城里的老头嫌不好使，也就自己随身带来了家伙。老头听人说，万年水库的鱼非常大，必须用车竿，而且是大号的车竿。老头就带了三根车竿，外煮一碗红苕，挖一罐蛐蟮（蚯蚓）。老头的意思是，两根竿钓鲫鱼鲤鱼等，一根竿钓草鱼，争取全面开花，不要空手而归。老头就把那三根竿分三个方向甩出去。然后静静等待。

这天老头的运气不太好。往常，老头是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让鱼儿上钩的。钓了几十年鱼，老头有一套完整的钓鱼理论和实践经验，比如竿的大小，饵的品种，环境的选择，机会的把握，甚至浮头的深浅，老头皆处理得巴巴适适。说他是这方面的高手也是名副其实。可这天老头就是钓不起来鱼，就是不开张。到了中午，他把干粮吃了，又钓，仍然没得着。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于是开始眯瞌睡。朦朦胧胧中，他感觉鱼竿像被缠住了，因为鱼线勒住了他的脚。于是他醒了。于是他发现眼前飘来了一根大木头。这种木头是黄青黄青的，有大黑斑，在水库里并不鲜见。那是村民们防止偷鱼专门设置的障碍。老头就准备把它掀开，要不然绞在线上就麻烦了。老头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因为他看见那根木头在移动，在缓缓地向岸边靠拢。大约十来米的距离，老头认出来了，那不是木头，那是一条蛇，一条又长又大的蟒蛇。老头尽管经历过风雨，但还是给怔住了。天啊！那是怎样的一条大蛇哟，一辈子根本就没有见过。老头全身毛骨悚然，立刻扔下东西蹒跚着逃去……

莽三哥把这四件事情联系起来一分析，他对蟒蛇的出现有七八分的结论了。莽三哥想，这可怎么办呢？说吧，肯定会吓走顾客，影响生意；不说吧，万一将来出了大事，伤畜倒是小，如果伤到人，后果不堪设想。莽三哥非常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决定先回家，去跟堂客商量一下再说。

莽三哥还没有把事情向堂客说清楚，堂客就“哎呀”一声，吓得脸青面黑。堂客说，莽三，你先把农家乐守倒几天，我要回娘屋去躲一下。莽三哥说，你怕什么吗！它又不是专门来找我们的。堂客说，放屁！它都把鸡吃了九次了，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是冲着谁来的？我们还是避一下为好。莽三哥笑道，不就是一条蛇吗？还能把人镇住。堂客说，我不管，反正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听人家说，一般大蛇都有灵性，它很少会跟人发生瓜葛，一旦跟你来往上了，不是前世冤家，就是前世亲家，绝对没有普通的关系。如果前世有冤，它就是来报仇的；如果前世有恩，它就是来还情的。莽三哥说，你别乱说！没得文化的人尽是说梦话，尽说一些迷信的东西。堂客说，你不要教训我，说不定我们一家大祸临头了，从此将不得安宁。莽三哥说，哪里有这么严重。口头虽然这样说，肚子里却打鼓：我的妈！如果真像堂客想的那样，那还了得？

莽三哥接着说，那你看怎么办？堂客说，这样，明天不是赶场么？我们干脆一起去算一卦？是福是祸自然知道。莽三哥说要得，为了保证全家安全，也只好如此了。

第二天天刚亮，莽三哥两口子没有打扰邻居，借口去进货，就来到了镇上有名的张八卦家。张八卦望了望他们二人的神色，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就说，哎呀，你们二人要出事！说得莽三哥两口子听了犹如五雷轰顶，好几分钟说不出话来……

第二章　反戈一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