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晚上,停了电。我点燃一支红烛,然后静静地看烛焰在红红的火光里浅舞,灯花落满桌,记忆片片落——
除语文课本外,我接触的第一本文学读物是叫做《红蕾》的杂志,那时我读小学二年级,书是费尽周折借来读的。
读到小学四年级时,我们偏僻的小学来了一位气宇轩昂的语文老师,他叫陈德状,刚从大学毕业,风华正茂。他的到来把我们这些闭塞的孩子引领到一个神奇的文学天地,他给我们订阅了很多儿童刊物:《少年文艺》、《金色少年》、《儿童文学》、《东方少年》、《全国小学生优秀作文选》……此外,他还拿出了自己的《高山下的花环》、《呐喊》、《彷徨》、《少年周恩来》等藏书,与我们分享。一本本打开的书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有诗有梦的缤纷世界。陈老师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爱写诗擅朗诵,他的激情澎湃感染着课堂上的每一个学生,他更是启开了我对文学孜孜追求的心窗。
当念五年级的时候,陈老师离开了我们,他的离去让我顿觉年少的整个天空都是昏暗。与他相处的每个闪亮耀眼的片段都成了我永远的追念。每当想起,眼前就会浮现一个10岁的小女孩,托着腮,坐在办公室的后墙根,苔藓爬满石板,我就仰望高大的白杨,奢望眺望的目光能穿越浓郁的树叶缝隙寻到陈老师的笑脸。
踏入中学的校门,我正值豆蔻年华,当时校园里都在竞相传阅琼瑶和岑海伦小说,还有三毛散文。我接触的第一本言情小说就是岑海伦的《紫色的月亮》,这本书是一个叫陈凌云的同学在路边捡到的。后来《聚散两依依》、《一帘幽梦》、《剪剪风》、《星河》等琼瑶小说陆续经我手翻阅。记忆最深的是一本叫做《紫贝壳》的小说,我读到宿舍的灯都熄了,还辛苦地打着手电筒阅读,当读到故事里的女主角许佩青绝望地驾着车驶向大海时,泪水淹没了我的视线,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夏梦轩只在海边捡到佩青的一条紫色纱巾,因这小说,我爱紫色很多年。原以为琼瑶小说里的爱情神话会一直在我生命里延续,直到多年后我终于可以用自己挣的钱理直气壮地买来全套小说集了,我才意识到我早已不再豆蔻年华。
中考后,我在家里等待录取通知书。此时,海涛哥哥来我家度假。他给我带来一本书《平凡的世界》,路遥的作品。他告诉我,这书荣获茅盾文学奖了,读过了才知道什么叫生活和人生。如果说过去读书我是怀着愉悦闲适,那么这本书的阅读过程是沉重、窒息、绞痛。那个暑假我每日都蜷在房顶的角落读到夕阳落,书中孙少平的艰辛与奋斗常常让我泪水涟涟。一口气读完后,我站在房顶仰望苍穹,我发现自己突然间长大了。这时候,我15岁。
步入重点高中,生活紧张又繁重。大量的习题堆积面前,我无法喘息更无暇阅读。有天晚暮走出校门透气,发现对面新开了一家名为“百草园”的书店,走进去,我被一本书吸引——《张爱玲小说集》。里面的小说都有一个奇异绝美的名字《沉香屑》、《茉莉香片》、《倾城之恋》、《琉璃瓦》……故事更是传奇动魄,我敏感的心在张爱玲诡异新奇的文字里沉浮。从没有谁的作品让我如此沉迷,为了能满足如饥似渴的“读欲”,每日下午我都去书屋小憩,一待就到夜自习铃声响起,才不舍地离开。其实我很想拥有一本,可是我没有钱,一套文集上下册需要48元,窘迫的我只能造访百草园,还要忍受店主的奚落。终于有一天我富裕起来,我把妈妈给的生活费节约积攒起来,凑够了钱扬眉吐气地去书屋,好像去救赎本属于我的珍爱。然而,书却被别人捷足先买,并且店主也不准备进货了,我放声痛哭不肯离开。后来,店主恩慈起来,答应再帮我进一套,我才破涕为笑。
张爱玲的小说终于买到了,可是这个版本的名字叫《白玫瑰与红玫瑰》,并不是原来的文集汇总,我多少失落。但仍旧很爱惜地珍藏,直到爸爸把这本书借给朋友,但未归还,后又不知所踪,我的心又开始隐隐疼痛。我工作后曾千方百计到处觅购最初的张爱玲文集版本,一直未果,我只好遗憾地买下了她的另一版本。没有人能明白我内心的这份真纯的执着与遗憾。
高二的夏天,我在公园的书亭躲雨,因雨生意冷清,老板半折售书,我欣喜地以8元的价钱购得钱钟书的《围城》。天色渐晚我冒雨前行,到家的时候,全身湿透,唯有书安好。迫不急待地阅读,钱老的语言讥讽犀利,可憎可怜的方鸿渐,清高孤傲的苏文纨,精明世故的孙柔嘉,在他笔下无处可逃。只有如芙蓉仙子一般美好的唐小芙在我眼里可爱,这个女孩子的爱情观也成了我长久的爱情观,我曾对“初恋”讲了唐小芙拒绝方鸿渐时说的那番话:“我爱的人,我要能占领他生命的全部,他遇到我之前没有过去,他心里留着空白等我去填补。”而后,他从我生命里黯然离去。
除小说外,散文也是我的至爱。我曾订阅了2年的《散文》期刊。在众多的散文大家中,当时最令我折服的就是余秋雨。余秋雨他探寻历史文明的一行行足印,都镌刻在我心上。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文明的碎片》引领我深谙中国的地域文化,并让我浮躁的心逐渐静谧,我开始关切身边的一草一木,哪怕残垣断壁都让我思索是不是积淀着曾经的辉煌?
此时,三毛浪迹天涯的散文也字字入我目。像《哭泣的骆驼》、《梦里花落知多少》、《送你一匹马》、《撒哈拉的故事》、《倾城》等,都是我爱不释手、百读不厌的散文集。喜欢三毛散文的同时,我也喜欢上了她的词《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这种走遍千山万水流浪的情怀,恰好应和17岁的我。
高考前夕,我又疯狂地迷恋上两部书。一部是回族女作家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另一部是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
《穆斯林的葬礼》曾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这是部最让我震撼无比最让我感动不已的小说。卓越的女作家不仅用细腻的笔触向我们展示了悠久璀璨的穆斯林文化,还给我们讲述了一段缠绵悱恻、哀婉涕泣的爱情故事。美好纯洁的韩新月早早的凋谢让我第一次感悟到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常。
走出小说很久,我却很久走不出那份哀劫。每当看到夜空的一弯新月,我便驻足凝望,只为悼念失去的美好。
《飘》是同桌褚晓从别班借来的,我只能等她不看的间隙饱饱眼福。小说的开篇是这样的:“郝思嘉长得并不漂亮,但是男人们像塔尔顿家那对孪生兄弟为她的魅力所迷住时,就不会这样想了……”就是这个迷人的女人与一个海盗似的的男人在亚特兰大上演了一幕倾城之恋。而这个非凡机警的巴勒特船长则成了我整个少女时期对异性的全部向往与梦想:高大伟岸、风流倜傥却又不失深情款款、风度翩翩。
因为褚晓要把《飘》归还给书主人,我没有看到结局。多年后,我才知道结局,骄傲的思嘉失去了瑞德·巴勒特。她回到塔拉,捧起故土,重新找到了走下去的力量和勇气:“明天,明天毕竟是另外一天了!”自此,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挫折打击时,我不再哭泣,而是用这句话不断激励自己。
如此贪读小说,高考成绩差强人意是想而已见的。
高考后的暑假里,朋友心虹从哥哥那里偷来一套删减版的禁书《金瓶梅》来我家做客,因怕父母闻“金”色变,我把书藏在床底下,无人的时候偷偷取出阅读。书中的故事情节我不甚感兴趣,只喜爱作者描摹人物的语言,比如他笔下的孟玉楼“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
也就是在那个暑期,我对中国的古典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案头的《红楼梦》被我翻了又翻,但仍未解读其博大的精髓,或许这就是名著独具魅力之处吧,唯有一遍遍地去读才能参透一点点契机。
我家的梧桐亭亭如盖时,我去了师范读中文系,我这条饥渴的小鱼终于可以在自由的大海自在遨游了。学校的图书馆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穿越一排排书架,我的眼睛因抚摸一本本芬芳的书而格外清澈格外明亮,我习惯坐在四楼的一角,看会窗外的云卷云舒,再摊开池莉的《来来往往》、方方的《桃花灿烂》、张欣的《致命的邂逅》、赵玫的《朗园》、毕淑敏的《红处方》、张抗抗的《情爱画廊》、迟子建的《清水洗尘》……如今我才惊异地发现,当年,我的情思只在女作家竖起的琴弦上弹奏,或许在那时那刻同为红尘女子的我们心有灵犀吧。
二楼的藏书很多是线装书,布满灰尘,少有人寻访。当四楼座位已满时,我便会来这里。鲁迅、茅盾、巴金这些大文豪的作品每每读来都诚惶诚恐。
而《简·爱》、《呼啸山庄》、《蝴蝶梦》、《基督山伯爵》、《红与黑》等西方名著我则借出阅读,我会选择来到校园的植物林,坐在石登上,与书中的主人翁进行一次次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书中传奇的故事丰富了我苍白单调的大学生活,更让我在精神上经历了现实中永不可能经历的特别人生。
大学毕业后,忙里偷闲的时光都让我挥霍在逛精品屋、读时尚快餐杂志上,穿着光鲜、明艳衣服的我每天行色匆匆地混入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我很少再手捧一本书在一处独享只属自己的宁静与美丽。
学生时代的闲情雅致与淡泊明志都去了哪里?
有谁能告知我呢?
红烛无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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