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命令自己,保持冷静集中注意力。为了保持冷静,集中注意力,她在脑子里不断地诵读着诗歌的片断,想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词句的节奏上,直到她发现自己已经喃喃自语把它们大声念了出来,这让她不禁畏缩起来。周围没有人会听见,她提醒自己。这个分散紧张情绪的方法一直陪着她到了伊甸园餐厅。
餐厅里已经灯火通明,她紧张得有些僵硬的肩膀稍微松弛了些。她可以看见里面有人在走来走去--------杨小玲已经在厨房里了。难道这个女人不睡觉的吗?
林丽告诉自己必须敲门。敲门,脸上露出微笑,挥挥手打招呼。她知道,只要她再迈出一步,只要她把自己推进餐厅,她的紧张焦虑就会淹没在工作中∮。
但是此刻,她的胳膊却像铅块一样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的手指僵硬无比。周围好像太冷了,冻得她已经无法弯起手指,攥成拳头。她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好愚蠢,没用,无助。
"开不了门吗?"
她颠簸了一下,身体一晃。是王国芬在敲一辆坚固的甲壳虫汽车驾驶室的门。
"不,不,是我-------只是-------"林丽很惊慌。
"是不是还不习惯这里?你看起来好像昨晚没怎么睡。"王国芬说。
"我想是的,我没有睡好。"林丽说。她喜欢一个人孤独地坐着或者斜靠在车内,望着静夜的空中,看那流星和遥远的天际,倾听入睡里的城市大街小巷,甚至--------她对半夜里在敲打垃圾箱的拾荒者更是感兴趣,想着每个生灵,每个人的处境为何相距如此伟大和平凡,
今夜,她将睡在江城郊外的车子里,做一个享受孤独的人。她不想让自己纠缠于太多的心灵痛苦和肉体折磨的矛盾心理中,爱欲情仇交织在一个人身上,便会发生种种自已都控制不了的事情,她已经做过许多错事,不想让自己坠入万丈深渊。
本已经冰冷的空气,随着王国芬慢慢逼近的脚步,变得更加寒冷。她的那双昨天还很明亮的黑眼睛,此刻流露出遥远而轻视的眼神。对所有的女人。
"我迟到了吗?"林丽问。"真没想到,搭上了一夜,你还能在这里出现。"林丽回想起自己蜷缩在床上,抓着手电筒,听着,聆听着。"你好-------""大家都知道,于建东的耐力很好。"
"于建东?我没--------哦!"惊讶于伙伴的戏谑口吻盖过了林丽紧张的情绪,
"不, 我们没有-------我没有。天啊,王国芬,我才认识他十分钟。
女人在我测试男人的耐力之前,起码要认识他一月以上。"王国芬的手低下去开车门,她眯着眼睛看着林丽。
"你们没有上床吗?"
"没有。"至少目前还不会------,这是林丽可以控制的,她不可能与骑马师于建东有什么关系,她不乐意吃杨小玲啃过遗留下的馍。
"我打破了这个神秘小城的传统,是吗?我会被炒掉?逮捕?如果做有丑闻上身的女人是工作必需的一部分,那么应该事先说清楚啊,这样我应该可以每小时赚一百元以上。""这条款是自愿的。对不起。"脸一红,露出小酒窝,王国芬说。
"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瞎想,不应该仅仅因为看见你们一起说笑着离开就断定你们做了那个事,你和杨小玲不一样的。"林丽说。
"昨晚他陪我步行回旅店,提议喝一杯,但是我不想陪他喝,然后他转移话题,给我介绍了一些地方,说我可以亲自去看,也许会去骑马。我不会骑马,但是我也许会去尝试一下。用可爱作为评分因素的话,他可以得满分,而且他在行为举止方面也可以得满分。林丽又说。
我不认为你和于建东以后会有一腿。但要当心"。王国芬说。
"有那种关系?我和于建东?"林丽轻蔑地"嘁"了一声,
"我们没有那种关系。在这方圆一百里以内,四十岁以下的白领女人中,也许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跟他睡过的人。在我眼里,贱货就是贱货,不管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种事。"
她耸了耸肩,然后又一次瞥着林丽的脸。"不管怎样,你真的看起来很累。"
"我没睡好,就是这个样子。换了个新地方要几个晚上才能睡着,又有了一份新工作,这一切都让我心情紧张,我还无法完全适应。"
"别放在心上,你慢慢会适应的。"王国芬一边开门,一边对林丽说,她眼中那曾经温暖的眼神回来了,"这里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们俩是不是还想站在那儿,准备说上一整夜的废话?我花钱不是请你们来闲扯的。"王国芬心里有怨气.
"现在已经十点零五分了,天啊。杨小玲,扣我的工资吧。说到工资,这是昨晚的小费中你分得的一部分。"林丽说.
"我的?我没有在餐桌边伺候任何一位客人啊。"王国芬把信封塞进了林丽的手里。"这是店里的规矩,厨师分得百分之十的小费。我们因为给客人提供服务而得到小费,但是如果食物糟糕的话,我们就收不到那么多小费。"
"谢谢。"林丽把信封塞进口袋,还没有分文,她心想。"不能在一个地方把它们花光。"
"你们到底讲完了没有?"杨小玲站在柜台边,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王国芬,快去把早餐的餐具摆好。林丽,这个秤杵样的家伙可以回到厨房工作了吗"?
"是的,美女。哦,我只是去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她一边绕过厨房的工作长台一边系起围裙,还一边补充说道,"你的儿子很有魅力,但是我昨晚一个人睡的。"
"这小子一定是变懒了。"
"这个我不清楚。我在伊甸园之城的日子,都打算一个人睡。"杨小玲把一碗做煎饼的面糊放在一边,问道:"不喜欢性生活吗?"
"我觉得太好玩了,不过要身体好才行喔。"林丽到水槽边洗手,
"只是现在,做爱不在我今天的计划内。"
"一定很悲哀,估计这次时间很短。你真的不想吗?"
"会想的,三天后女人的例假就结束了。"
"这道菜在星期天很受欢迎,还有薄煎饼也很受欢迎。但是现在你必须去煎培根和火腿了,因为第一批客人马上就要到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杨小玲把一个盛有一小摞薄煎饼、一勺炒鸡蛋和一角培根的盘子塞到林丽手中。
"把这个拿到后面去,坐下,把它们吃掉。""这够两个人吃的了。"
"是的,如果那两个人都患有神经性厌食症。"
"我没有。"她叉起一小口炒鸡蛋,似乎想证明她没有厌食症。"
拿了到我办公室去坐下来定心吃吧。你有十分钟时间。她一直把"办公室"或"房间"视为高洁的字眼。
"你听我说,我受不了在小地方待着。""怕黑,幽闭恐怖症,你好像患有好多种恐惧症啊。那好吧,你就坐在这里吃吧。不过要记住,你只有二十分钟时间。"
她如一只温驯的小羊,乖乖地按照杨小玲的吩咐,坐在了厨房长台的一端。
过了一会儿,王国芬把一杯咖啡放在她旁边,朝她会意地眨了一下眼。
"嗨,医生。"王国芬擦了擦厨房的长台,给那个溜进来坐在林丽旁边的凳子上的男子一个早安美丽的微笑,"你还是老样子?"
"星期天多吃水果蔬菜,王国芬,因为星期天是我去郊外远行的日子。"
"杨小玲,你明白了吧。"她朝后面的厨房喊去,甚至都没有开餐单,"医生来了。医生,这是林丽,我们店里新来的厨师。林丽,快跟严士华医生打个招呼吧,他能治愈任何让你烦恼的病痛。但是千万别跟他玩纸牌麻将什么的游戏,他可是个高手。"
"天啊,天啊,如果你这么说,我以后怎么骗新来的人的钱啊?"他从椅子上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微笑着朝林丽点点头,"听说杨小玲给找到了一个知道她们在厨房里该做什么的人。是你吧?你感觉如何?"
"到目前为止,感觉还算不错。"林丽极力保持镇定,并且一直努力地提醒自己:这个医生并没有身穿在实验室工作的白袍,也没有拿着针管向她走来。身上就是一些皮外伤,她说,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她故作轻松地答道。
"杨小玲餐厅的周日早餐是整个苏州最棒的。现在大饭店里为游客们准备丰盛的自助餐,但是聪明的人会在这里消费。杨小玲会做生意。“牙医张”笑着说。
当王国芬端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时,“牙医张”往椅背上仰靠了一下。"你赶紧趁热吃吧。"王国芬说。
“牙医张”没有像对待一道难解的题目一样看着盘中的食物。他在这个小城做医生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他告诉林丽。刚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江城报上的广告栏中看到伊甸园之城这个宜居滨江小城的登出的招聘广告.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他当牙医算是当对了,生活富裕后的江阴,有排队候医的病人,他赚了花不完的钱又投资两处房地产,他从不炒股票,唯一的爱好就是上网半夜,搞得面黄肌瘦好像每天去开发区港边嫖娼似的.林丽在摆弄着她的食物时,他跟她说了这些。
"纯粹是为了寻求冒险,"他说这话时略带有一点儿西部乡村的土音,"可是后来竟爱上了这里,并且在这里爱上了一个名叫苏静的姑娘,她是一个有着大眼睛的漂亮女孩。我们在这里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也是个医生―――第一年做实习医师-----在薛安。老二叫兰妮,嫁给了一个给《国家情感出轨管理》杂志拍照片的小伙子。他们搬迁到了遥远的昆明,我在那儿还有一个外孙。最小的孩子在上海,攻读哲学学位。不知道他究竟要以哲学的观点探讨什么,算了,不想说他了。两年前我失去了我的妻子苏静,她因患乳腺癌和白血病走了。"
"很抱歉。"
"真的很痛苦,很痛苦。"他低头瞥了一眼他的白金龙凤结婚戒指,"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总是习惯转过身去找身边的她,我多么希望她还在我身边。"
"别太难过了。"王国芬端了一盘食物放在他面前,林丽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那盘食物,看到林丽诧异的表情,牙科张医生笑了。
在林丽转移注意力之前,王国芬笑着对她说:放心,他会把这些东西吃得干干净净的。王国芬听人说,“牙医张”是听人说王国芬是个未嫁的老[ch*]女,奔她而来的。王国芬发现他气量太小了,剩下两片火煺也要打包回家的人。
盘子里有大把炸薯条,一摞薄煎饼、煎鸡蛋一片厚火腿、还有一串三个连在一起的小香肠。还有苹果,梨和香蕉.牙医张今天点了许多餐点,是给林丽看的,他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他发现新来的林丽比王国芬长得性感漂亮。
"你不可能把它们都吃掉的吧?"王国芬说。
"小女孩。看着点儿,学着点儿啊。"他一边吃一边反复说着这几句话,他穿着格子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开襟羊毛衫,这让他看起来很健康,其实很虚弱。
林丽心想,“牙医张”的脸很瘦却红润,在一副镶有金属边的眼镜后面有一双清澈如水的淡灰色眼睛。的确,他是一个吃了健康食物,并且每天做了适量锻炼的人。
他大口地吃起丰盛的早餐,就像刚经历长途旅行的司机刚回到家中。
"你的家在东部吗?"他问林丽。
"是的,我的奶奶住在台湾,曾在东南亚做橡胶生意。"林丽随意编造了一个慌言。
"那你是在那里学的烹饪技术呢?"
她难以将视线从那盘逐渐消失的食物上拉开。"是的,台湾或者东南亚学的烹饪并不好,海鲜为主。我先在法国法式蓝带巴黎厨艺学校学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去意大利豪情帝国烹饪学院学了一年。"
"烹饪学院。"医生动了动他的眉毛,稍微抬了一下头说,"还去了巴黎,真是太奇妙了,中西融合。"牙医张又说,我这工作不需要去国外进修。
"请原谅。"她突然发现在过去的两分钟之内竟说了关于她的身份背景的话,比在过去的两年里跟任何人说的都多,"其实,相比较起来,巴黎的学业要更繁重一些。好了,现在我要回厨房工作了。很高兴见到你。"
整个上午,林丽一直都在工作。不过下午和晚上倒是不用工作,所以她想出去走走。她可以绕着湖一面欣赏风景一面慢慢散步,那样也许还会发现一些小规模的森林和不知名的小溪,她可以顺便拍些照片,用电子邮件发给同学和一起玩的朋友,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近况。并且走在清新的空气中,即便什么也不干,只做些简单的锻炼,也可以让她舒展一下身体,对她的健康十分有好处。
她换上了远行的白色安踏名牌旅游鞋,按照旅行江南建议的百里内的远行,装配了她的背包。她在湖边找了一个歪倒树的地方坐下来,翻看旅店派发的广告画册。华西村,阳光生态园,还有常塾尚湖牡丹园,她认为一定要去的.
她决定,以后每天都要花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离开小城,去公园里,也许去稍微偏远一点的乡下散散步。她觉得自己在室外时的状态要比在室内时好一些,因为在室外时心情一直不错。
这是她第一次全天休假。她想要沿着一条不太崎岖的小径,步行去河边看沿岸的风景。但是现在她认为最好是按照旅行江南的建议去做,把旅行鞋穿得尽量舒适合脚。
她一身白色悠闲装束靓丽地上了路。这是她现在的生活中的乐事之一,她很少在精神上忙碌。她可以选择以她自己想要的速度做喜欢做的任何事情。虽然在以前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放弃让自己做这些事。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看到的和做了的事情,比她在过去二十三年里所经历的还要多。也许她有一点儿疯了,她真的有些神经质、病态性恐惧和过分猜疑。但是她也有一些自己可以设法控制的空间来再次填满健康和理性,而且她已经找回了一部分从前的自己。
她不会再做她曾经渴望做的,四季忙乱而又雄心勃勃的城里人。但是,她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未来的自己,江南给她太多的机会.虽然不知道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自己。现在,她更加留意那些模糊地晃过而曾经被她忽视的细节:青春时光和无情岁月影子的交替,岁月河流的悄然流逝,河流轻拍河岸的声音,还有踏上冰雪融化后的心灵纯净及踩上松软泥土的细腻感觉。
就在此刻,她可以停下来,在这里驻足,仰头看白鹭从湖面一跃而起,她也看见湖面上泛起层层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直到碰到一个小男孩划着的橡皮筏的木桨,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安静得就像空中的一片浮云。只是要寻觅宁静的山湾停泊.
白鹭野鸭飞走之后,她才想起忘了用相机捕捉刚才那一幕,但是她拍下了那个小男孩和他红色的塑料船,碧蓝的湖面,以及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的山脉倒影和崛起的卫星城。
应该给每张照片都加注几句话,她边走边想。这样的话,以后的岁月就能有些青春旅行的感觉了。林丽知道,远在台湾的奶奶一直在为她担心,但是她能做的只有发一些聊天的电邮,或者偶尔打个电话,让奶奶知道她在哪里,生活过得如何。
虽然在"生活过得如何"这个问题上,她给出的回答不是完全符合事实的。
湖边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别墅和小木屋,她看到有人正在搞一个周日烧烤会。今天是个适合烧烤的日子--------烤鸡,土豆沙拉,腌过的蔬菜串,几罐冰茶、啤酒,海带,河虾,昌扁鱼,橙汁牛奶一大箱,那简直棒极了。
湖边大香樟树下有野鸟在徜徉.
一只狗正游水去替它的主人捡一只汽球,岸边的小女孩兴奋地冲它喊着加油。小黑狗终于把球叼了回来,然后就上了岸,它发疯似的狂甩着身上的水,颗颗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钻石一般耀眼的光芒。
女孩再次把球抛了出去,狗的吠声几近狂喜,然后它又跳回水里重复着捡球的过程。
林丽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小口喝着,一边喝一边转身离开湖边平地,漫步走进了香樟树垂杨柳沙沙响的林子里。她此刻想到了心目中的老男人,还有了丁作家,假如与他们中的一人是什么滋味,与两个男人呢?又会如何?她看见过姑姑偷偷地看欧州的三级片,自已产生过非分之想,她甚至荒唐地期盼有机会便尝试一回―――
她也许会看见驯鹿,或者麋鹿―――也许就是她那天早晨看见的那一只―――但那需要她足够安静。当然,如果她没有遇见旅行手册和江南里提到的出没在这一地区的狼狈,虽然旅行江南里说大多数会在觉察到附近有人出没时而离开,她想保持心灵安静不是很容易的事。
她预感,今天阳光普天里的男人们可能会心情好些,不会拿她发泄情绪。
她很谨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虽然有指南针不会迷路,但是她仍然不敢走得太远。
她觉得这里比小城里凉爽一些。阳光照不进林子中来,所以树林里的水塘边还残留冬天厚雪冻土松酥的痕迹,她在穿过小溪的时候,水流总是携着大块的杂树枝快速地流下来,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穿过或越过那些又大又厚的松软草地。
她沿着小溪,倾听着冰块缓慢融化的嘶嘶声和断裂后掉入水中的扑通声。偶尔会发现陌生的足迹和动物粪便,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凝神:是哪种动物的足迹?是哪种动物的粪便?她思忖着。她想解开心中的疑问,于是从背包里掏出了旅行指南。
树叶沙沙作响,林丽吓得愣住了,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林中,一个矫健的影子一跃而出,原来是一只长耳鹿。
其实,林丽和长耳鹿之间很难定夺究竟被吓得更厉害的一方是谁。她和长耳鹿都是美丽的尤物。但有一个时刻,他们同时屏住了呼吸,伫立着盯着对方,都吓得一惊。
我一定是处在上风的,她心想。或者,是下风?她慢慢地伸手去摸她的相机,暗暗提醒自己再抬头看看。她调了调焦距,把整只鹿都取在景框里,然后她犯了个错误------竟然高兴地笑了起来,笑声必然的惊走了那只长耳鹿。
"我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看着长耳鹿飞快地仓皇逃离有人出没的地方,喃喃自语道,"这个世界使小鹿和我都充满了恐惧。"
她把小照相机塞回背包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小城,她再也听不到狗的叫声,也听不到小城主要道路上汽车隆隆驶过的声音。她只能听见穿梭在树林间的、犹如安静海浪一般的微风吹着树影婆娑晃动,还有小溪里冰融化的嘶嘶声,以及冰块断裂撞击的扑通声。
"也许我应该住在森林里-------一个人住在一间与世隔离的小木屋里,随意种一些瓜果蔬菜,我可以做一个素食主义者。像梭罗在瓦尔登湖一样·"她一边想着一边跑着越过一条窄窄的溪流,"算了,也许不必这样。我可以学捕鱼,然后买一辆小货车,每月去城里采购一次物品。"
她开始幻想着过这样的生活,在头脑里尽情描绘着想象中的生活图景。这里离湖边不远,也不是处在深山老林中,小木屋有很多的窗户,在这里住会有一种苍天为被、大地为床的奇妙感觉。她乐意和丁林森在这里过曰子,或者其它英俊的有着青活力的男人。
"我也可以开始尝试经营自己的生意:做小型的家庭工业,每天烹饪和卖各种食物。也许,整个购物流程会在因特网上完成。这样就可以永远不离开小木屋,也可以不必把陌生环境恐怖症加到我的恐惧症列表当中了。"
不,她住在森林里-------这想法不错------她也会继续去小城里上班,也许还会出现在那家餐厅里,继续为杨小玲工作。
"最好再过几个星期,看看生活过得怎么样再说。不过从那家旅店搬出来,这倒是铁定的事,因为长时间住在旅店里,并不是我所能负担得起的。然而,要搬到哪里去呢?这是个问题。也许我会留意一下--"
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她的惊恐一是因为偶然又碰见了一只长耳梅花鹿,二是因为她撞见了一个躺在吊床上,胸前摊着一本线装书的中年男人。你是谁啊?她见到的是马林国。
马林国早就听见了她走近过来的声音------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和自己辩论,并且越来越激烈,这让他很难听不到。他猜她应该已经转向了湖边,但是事实正好相反,她径直朝他的吊床走来。透过书缝,他看见她穿着几乎没有磨损过的远行鞋正向他走来。然后他把胸前的书拿了下来,坐起来看着她。我是马林国啊,你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你,你叫林丽,在杨小玲那儿上班,我常和丁作家一起去你那里吃牛排喝啤酒,我们是哥儿们,虽然他大我一辈,他可不乐意我叫他伯伯叔叔啥的,他这种人的心态就是喜欢装嫩-------
好啦,不要在别人背后讲坏话。林丽说。
丁作家其实很喜欢与你在一起,喝啤酒时他那种眼神,连魂都被你勾去了。当然你也很在乎与丁林森在一起吧?我亲耳听见丁作家编的赞美你的歌词。马林国说。
我不想听你瞎编,我可从来没发现丁林森喜欢过我。林丽说:丁同志回省城许久了,他连个电话都没打!
哈哈!怎么样?你忧伤了吧。告诉你,丁同志今晚就回江阴,他可能在无锡或常州下火车,他到达了便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他!马林国说。马林国朝她递过一个桔子。
你就是那个正泡着杨小玲的胖哥马林国吧,我终于想起来了,你是杨小玲老乡,开着一家汽车修理铺子,也是个身价几十万的老板。
好妹妹,你可别这样说,我不是一定要泡杨小玲的,我讲情义。我泡杨小玲几年了,她当上伊甸园总经理助理,拿上酒店的股份成了白领阶层就变了,早把我不放在眼里了,王国芬不长记性还在她手底下工作。杨小玲就是一个交际花,她手上捏着的市长局长,上市公司老板一大把,她早已是男人乘坐的公交汽车了。马林国叹口气说:现在,我见到美女就想泡。我瞒着别人在江阴又开了一家网络软件开发公司,也是想把老板做大,找个美女结婚。
王国芬是你老乡,人长得还不错,可以泡她么。杨小玲有什么好?就因为她勇敢地把半个小奶露在衣外?奶子早被那些男人们捏烂了。林丽说:娶媳妇绝对要找王国芬一样的。再讲杨小玲和于建东一直交往着,没有你的事啊?
我也认为王国芬比来江阴那会长得可爱多了,也知道她喜欢我,可我见到她淡如白开水,激动不起来,来不了电。马林国说,穿整齐了衣服站在林丽的对面说。
你是说两人碰撞出火花吧?不可能!只有男人碰到靓女或者美女见到男人有太多金钱时,目光里才会闪烁火花。林丽深有感触地说。
大背包和远行运动鞋,穿过几次的苹果牌牛仔裤,军用水瓶。她一定是来郊野远行的城里女人,马林国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林丽真的长得秀丽,妩媚,性感,让男人见到都想抱拥她。
她从口袋里拿出的是手机吗?她到底要给谁打电话啊?马林国心里想,假如丁林森能够把林丽转让给自己,他愿意用网络公司和汽车修理铺交换。
林丽束在脑后的头发,从戴着的黄色棒球帽后面的开口处穿了出来。她的面色苍白,一双大大的有着浓郁西班牙风情的棕色眼睛,此刻正流露出惊愕的眼神。
迷路了吗?""不是的。是的。不是的。她环顾着四周,好像她刚从另外一个星球过来一样的绿头怪物,讲着语无伦次的话,
我只是散散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一定是打搅了你。林丽说
当然。不过现在我正要去取我的猎枪,你愿意在这里等我一分钟吗?
不必了。嗯。我猜,那间小木屋一定是你的吧。山坡下的小木屋是你的吧?林丽问。
是一个守林人的住房,我不过是帮他运过来几根木料几张木板而已,我觉得没劲的时候便到这里休闲一下,老头还教会我用猎枪,我可以用他的猎枪打野兔野猫什么的。我陪你一起去木屋里看看。假如我接到丁同志,我顺便捎些菜来,晚上吃烧烤。马林国说。
要不------,你把王国芬一起捎来吧!她说过有这样的活动一定让她参加。林丽说。
你说的正是好。就这么办!马林国说。
林丽观察了一阵那个小木屋:简单的原木结构,长长的有屋顶的门廊下有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真有趣,她心想。只可惜这里太幽僻了。
她又说。"不,我喜欢隐蔽幽静的地方。但不是这里。"林丽不喜欢到处有坟墓和连片竹林,遍地野草丛生的地方,容易窒息人的生命抑杀人的灵魂。像生态园一样鲜活着,充溢着朝气,让人惊叹,勾诱着宁静的心灵。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知道我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水瓶盖拧开,又马上拧紧。其实,当她和陌生人在一起时,她反而会觉得更轻松惬意一些
马林国用车在无锡火车站接到了丁林森,丁林森背着的帆布包里有他新出版的一本散文集子和一部长篇情爱小说《美女堕落时的呻吟》。遗憾的是,当丁林森从马林国的车子里出来见到林丽时,他成了陌生人,注视林丽的目光却让她有些承受不起。"你来了,又盯着我看这样首,这是粗鲁的,很不文明。"林丽有些怨怒地在心底里说。
丁林森突然扬起了一条眉毛。她一直羡慕那些可以扬起一条眉毛的人,好像他们的每一条眉毛都有着单独的肌肉。他走入小木屋,他说:只有在江阴,我才可以进行小说写作,城市让我的灵魂都淹死了,有一把无形的刀把我的罩丸也割了,生活太浮躁了。
马林国和王国芬从车上抬下一个纸箱,纸箱里装着酒和食品水果等物品。
他的手慢慢地往下面伸去,刚好抓起一瓶啤酒。"粗鲁一词是谁定义的呢?在任何特定的文化背景下,粗鲁是什么样的呢?他想了一会儿后问道:"你可以审请加入防止离婚协会?
"不,他们还在做这项有益的工作,在秘密的地方。我的父亲是社区防止离婚协会的一名成员,但是我们很少谈论这些事情,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你在每个家庭和每个组织都会遇到笨蛋。你继续看书吧,我不打搅你了。"丁林森对林丽和王国芬说。
她退后了一步,这时他正犹豫着是否邀请她喝一杯啤酒。因为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举动,所以当酒瓶的盖子砰地打开,他决定还是不提和她喝一杯的事。这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她大惊失色跌坐在地,旋即又跳跃起来。
她掸了掸身上的土,然后戴上帽子,就像一个战壕里的士兵。
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林丽果然是城里的女孩子。但是当她一动不动,也不出声的时候,他又发觉,她不止那么简单。
于是他摆了一下腿,从吊床上跳了下来。"熄火,"他确定地说,"于建东的皮卡车熄火了,车轮子爆了,我在立交桥那边见到的,旁边还有杨小玲。马林国说。
王国芬咋晚上还在耳边听见于建东肉麻奉承的声音:我啊明天就买一串水晶项链送给你,你是伊甸园之城最漂亮的姑娘,我开车带你去苏卅城里玩,给你买两件裙子。王国芬还同意他的手伸进自已的内衣摸了她两边的ru*房。于建东告诉她,他已经和杨小玲断了关系。
骗子!王国芬愤怒地说。
丁林森能听见她颤抖着喃喃自语。他的一只手去扶她的手臂,帮她站稳。
然而却让林丽更加紧张起来。王国芬你怎么啦?
"别,别碰我,别碰我。别--------我过一分钟就好。"王国芬心里想,是于建东骗去了自已的童真,她甚至伸出舌头被他接吻了。王国芬是个传统思想保守的姑娘啊。
好的。他去捡回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时扔飞的水瓶,"你是想拿这个?你的水瓶?"
"是的,谢谢。"她接过水瓶,然后试图打开瓶盖,但是她颤抖的手指怎么都打不开。她有些失态,她对于建东没有好感,太失望了。
丁林森默默地把水瓶拿了过来,拧开瓶盖,又还给了她。
我没事。只是刚才受惊了。受到惊吓了,真好笑,他心想。"我以为是枪声。""你即将会听到枪声,虽然现在不是打猎的季节,但是这附近的人们有时候喜欢打靶子。这里是荒野,荒凉的西部地区,苗条女人。""当然。他们当然会这样做,因为这里是荒凉的西部。不过我会慢慢适应的。"
以后如果你去森林散步,或者去爬山,最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比如红色、橙色。
没错,当然没错。我下次一定会穿艳丽的衣服。她惨白的脸恢复了几分血色,但在丁林森看来,这真是件令人难堪的事。虽然努力让自己站稳了脚,但是她的呼吸还是不稳定的,她的胸部随着呼吸明显地起伏着。
即便是这样,她看起来似乎不太想离开这里。
"我们今天的愉快交流就到此为止吧,愿你充分享受今天剩下的时间。"
"期待着。"她这个人不错,他心想,也许应该坚持让她坐下来歇一会儿,或者陪她步行回小城。虽然他是一个不怎么好相处的人。
她一直不停地走,然后放慢脚步,扭过头对他说:"哦,对了,我叫林丽。"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沟通可以消除许多误会,我这个人很宽容的,不要总为小事情计较。"丁林森对林丽说。
"哦,好的。我要与你再见了,明天我就搬出农家乐小木屋,住员工宿舍去,我再在小木屋住下去,厚着脸皮也不行,会影响你和美女们的交往。"林丽停顿片刻又说:和你调情的美女肯定不止杨小玲一个。
丁林森即使快步行走,眼睛盯着地面或者眺望远方,她对于自己仍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她是那样一个有着大大的深邃眼睛并且有些神经质的女人。丁林森心想。虽然长得挺漂亮,但是她假如再长十磅肉才会变得更加性感些。这并不难,只要给她一个安宁的工作环境和轻松的生活状态就可以实现。
但是正是她那种神经质,让他着迷。他从来都无法抑制自己找出别人的行为或做事动机的欲望和好奇。至于林丽,在他看来,她的种种行为是出于内心容易激动的原因。
林丽双眼凝望着湖面上的一切--------涟漪,天鹅,船只。沿着湖转弯走会是一段漫长的路,但是这样可以给她一些时间再次恢复平静,并且可以让她窘得发烫的脸降下温来。刚刚的难堪已经转化成了偏头痛,但是没关系的,没事。如果过一会儿还没有好转,她会在回旅店后吃点儿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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