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了,她穿着那件黄色的羊皮长袍,那是件平日不怎么穿的节日礼服,这会儿,她更加显得富有风姿绰约女人的魅力。那一缕黑发不时地飘过一阵阵淡淡的清香。靠近她,你一定觉得她是刚刚梳洗打扮过的那副模样。
“志信”她一进门槛就叫着我的名字。
我赶忙迎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哎哟哟,啥风把你吹来着?我老是觉得这阵子你在躲着我呢?”
“躲着你,亏得你讲。我都找你老半天了?你啥日子离开龙潭镇公司的?说什么也该给我留个言吧?”
这会儿,荷惠像只快活的小鸟雀,鬓角边那黑影在微风中忽闪忽闪打着口哨。
“志信”我想和你谈一件事,啥时候一道去看望看望你的母亲?
志信边听边陷入了沉思。这会儿与荷惠一起去母亲那里合适吗?他自个儿反复捉摸着。母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虽然母亲打心眼里喜欢荷惠,但就是不同意他和荷惠之间的事。在母亲看来,这一对年轻人真的结合了是不应该的。母亲曾当着他的面教训过他许多回。许多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浪漫,只凭一时热情用事。不免缺少深沉的思索。人一老就显得固执。志信拗不过母亲的时候很少言语。早些年荷惠和志信都是她的学生。哪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过一个象荷惠那么好的姑娘做媳妇呢?她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就凭着性子结合日后那种潜在的危机一出现就很危险。荷惠从小聪明好学,志信虽有天赋,但不成器,成天迷恋于武打一类的书中,梦想将来成为一名武艺高强的侠客。果然不出老人所料,荷惠高中毕业后考进了安东高等学府,而志信呢?却名落孙山。好不容易托人帮忙才进了龙潭镇一家文成公司当了名电工。早年那类谣传,说是荷惠要成为她家新媳妇,不再有人说了。社会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她总是不喜欢去打听。有一次,她听说荷惠与志信之间有书信往来,她就问过她儿子:早先那些念头是不是没有断掉呢?志信千方百计地掩盖还是未能逃过母亲的察觉。就那次谈话与母亲闹翻了脸,他蹲在公司里就很少回过家。母亲急得直跺脚。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今儿个荷惠提出非一道去看望看望他的母亲,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一回岂不是要把他母亲更激怒吗?喜的是;荷惠与他一阵出现,看她这个老婆子还有啥话说?!他只用热恋的目光望着荷惠。荷惠见志信半晌不语。她猜中了志信。她说:“我是跟你商量,志信,只要你跟我一道去,我怎么说,你听着,最后就依从你母亲的意见,你没啥意见吧?”
志信晓得荷惠的意思。这会儿,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他顺从地点点头:“啥时候,没听过你的吗?”“志信,这样就好,我们这就走吧?你赶紧收拾一下,还能搭乘下午三点去黎明中学的班车。明儿我们还可以早点赶着回公司。”
去年三月,荷惠执意要求领导分配她到文成公司。李局长说:“荷惠,咱们这里分来的大学生像你这样的要求还是头一个?我看你就留在局里吧?”
荷惠说什么不答应。李局长只好摇摇头说;“文成公司很快就要改制为民营公司,你去合适吗?随时走人,知道吗?”
荷惠心里并不那样想。谁让公司里的一个人拉走了她的心?她想:只要志信在文成公司,她愿意陪他一辈子。
一到文成公司,她就与志信闹上了别扭。总共才半年时间,志信的心思让荷惠看出来了,他觉得荷惠不比当年了,人家一到公司,局长天天找公司要人,说什么时下要大力造就年轻的妇女干部。说什么局里研究过了,荷惠是放到公司锻炼,局里随时要回。说得荷惠想躲都躲不及。那天志信听说分来一名大学生是荷惠,兴致勃勃地准备去迎接她。见了那个场面,志信就溜开了。从此不再露脸。荷惠埋怨局长不该送她到公司。虽说局长一走,公司领导对她格外器重。荷惠来到公司许久总见不到志信。志信干吗要躲着她呢?夜深了,荷惠将窗帘布拉扯了一下,挡回了那道明亮的灯光。她回到桌前,正准备给志信写个条儿,好几次找到志信的房间都被那把铁锁挡了回来。这事能张扬出去吗?写什么好呢?她猛一抬头,忽听见有人敲了一下她的房门。她的目光转过去,发现门缝里塞过来一只小纸片。她拾起来打开一看:一行熟悉的字体映入了她的眼帘:荷惠,你在找我?是吗?明天是星期六,下午两点我在新光球场候你。荷惠打开房门,只有满天的繁星眨巴着眼,连个人影都不见。这一夜,她没有睡。她想:明天,见了志信告诉他什么呢?她只是想问个究竟:为什么老那样躲着她?人家局长也是好意。她自己也说不清。她的心中那来那么多的心思?!
新光球场离公司有七八华里远。好在有交通车路过。去一趟很方便。志信这样选择,无疑是为了避开公司人的耳目。荷惠一下车,就远远地望见志信站在那里等她。志信见荷惠来了,显然十分兴奋。不由自主地扑向荷惠。荷惠说:“今天可是你约我来的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志信的脸上红朴朴的。满脸洋溢着喜气。他那两片嘴唇刚要启动又封闭了。这神态惹得荷惠好生气。他们似乎不约而同地朝前走。荷惠正准备开口追问,志信的话闸子打开了:“荷惠,这几天生我的气了吧?我想找你,向你解释清楚,在公司我们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过去是同学关系,你一来,我的心就乱极了。我在公司里是要呆一辈子的。这会儿我们不比当年。你越是被什么人器重,我越是要退缩。你不会不懂吧?我是一名小小的电工,能有什么发展?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这么被人器重来到公司?我不被人笑话才怪?我约你来我想说的是这些。那种藕断丝不断的日子早该结束。你找了我那么多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下子把我急坏了,我只好约你出来谈谈。再说,我母亲一再叮嘱:不要为你的事讨她心烦。”
“志信,你找我就是这些话吗?还有没有别的呢?”荷惠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对。就这些话。我要当着你的面说清楚。免得你产生误解。不,还有。那就是听听你的意见?听听你的责备。我想你找我有事吗?”
她们边走边说,到了一个湖边。他俩就坐在那棵大桂树下的那个长石凳上。“这里好阴凉啊!”荷惠深有感触地说。春风荡漾的湖面上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荷惠说:“你这么做,我觉得不合适。那也不该躲着我呀?”
“我想我们还是深谈一次再做了断。”他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接下去说:“荷惠,你也不想想,你真的与一个电工相爱,不怕人家闲言碎语?你是有出息的大学生呀?我不能故意往你身上脸上抹黑。”志信有些激动。志信心里想:以后就不用理会荷惠了。她总不会生气吧?
“志信,我问你:你到底卖什么关子?你的药葫芦我还不知道?我看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我不是说了吗?你来公司之后我的心里乱极了。我不知道怎么才好?”
荷惠也相信志信说的是真话。她看得出来:志信的心病在哪?婚姻这事是由不得自己。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免不了节外生枝。如今的男人世界里,还有几个人像志信那样忠实于爱情?花花公子的人多的是。这女人也不例外。志信越是远离她,她越是觉得志信可爱。我荷惠是那样人吗?是朝三暮四吗?好女不嫁二男。我荷惠一不图钱,二不图权。就图一个人品。荷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怕人家说闲话?舌头底下不会压死人!”
志信说:“你很理解我。我十二分感激。虽然年轻,可不能感情用事。婚姻一辈子的大事。人的精神受不住折磨,人生岁月经不起折腾。这个年龄的人最容易招惹是非。不是吗?”
荷惠说:“好了好了。这事就不说了,咱们回去吧?”
志信回到公司之后,总觉得不是滋味。他本来是想中断与荷惠的往来。他不明白她的心思。这不明摆的吗?虽说是见了面啥都不说,可这心里yu火更旺。或许荷惠说得对。一个大学生有啥了不得?不就是一个姑娘吗?她的身价是什么?我志信宁可一生不取,也不要那种贱货。他是怕荷惠日后变心。见了哪个有钱的男人跟着跑;见了哪个有权的男人跟着睡。我志信可受不了这冤枉气。有人过女人的日子还一脸的光彩。不怕女人有用,就怕自己没用。
荷惠工作起来很繁忙。前不久,志信找了她几回,未找着。他向公司请了假。随后离开了龙潭镇。荷惠从外地出差回来听说志信离开了公司十分地恼火。她们从心里都说不清楚是什么关系。荷惠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那一年,她和父亲来到黎明中学。她的父亲是工宣队的队长。志信的母亲每天打扫校园。荷惠问她的父亲:“这位打扫校园的阿姨是谁?”她的父亲告诉她说:“这是我们学校的赵老师。”志信的母亲流着泪说:“荷队长,你就让孩子喊我老赵吧?喊我的名字吧?”荷惠的父亲每每见到赵老师总要热情地打招呼。志信的母亲被人骂上几句不以为然。“你这老东西,地也不扫干净点?”她一点不生气,只是笑笑。就那会儿她懂得了人生修养的重要。难怪:佛像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容,能容天下难容之事。荷队长总要上前制止:不许一些人侮辱人格。
后来呢?教学秩序恢复了正常。赵老师重新请上了讲坛。荷惠的父亲离开了校园,回到了工厂。荷惠留了下来读书。她与志信成为了同窗好友。赵老师每每总提起那一段辛酸的往事。荷惠的父亲说:“像您那么好的知识份子离开讲坛,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干那么粗的活叫人心痛。一个民族的精神文明被磨损了。好在您那老骨头还没有碎。你能理解我的难处。”
志信的母亲说:“哪能这么说?多亏了您的良心。要不是您呀?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作古了。”荷惠常常听着他们的对话,算是懂事多了。觉得父辈那一代人很重视感情。那都是岁月留下的疤痕。后来荷惠的母亲病故了,家里只剩下老父亲一人。而赵老师呢?多少年都是过着单身的生活。听志信说:他的父亲在省城。父亲是谁?他从未见过。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母亲带他来到这里。父母是在校园里谈的恋爱。母亲怀上他之后,他的父亲就留在省城,母亲被分配来到这座小城镇教书。那时候也没有办结婚手续。他只是听他母亲说: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红极一时。那也是省城不小的官儿。后来文革中还蹲过铁窗。后来听说是一直卧床不起。志信从小就跟着母亲长大。他理解母亲的苦痛。当荷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她阻止她与志信的婚姻。她决定找老人家谈谈,也该让老人家放心。这是一种埋在心灵深处的疤痕。非医药所治。一位多么善良的老人啊!不仅为自己更为孩子们焦碎了心。
下午三点钟,荷惠与志信一同登上了开往黎明中学的班车。她们又一次去拜访他们的母校。那里有一位更慈祥的老人——与其说是志信的母亲确切地说是她俩的班主任赵老师。那才是真正的母亲。荷惠满怀信心,希望为他们的家园带来曙光。志信并不明白荷惠的心思。他想见了母亲荷惠会不会博取母亲的欢心?
差一刻就是五点钟了。荷惠与志信并肩跨入了当年的校门。这真的有说不出的新鲜感。两颗心房都在剧烈地跳动着。赵老师见了荷惠,惊奇地叫了起来:“我的女儿啊?你是来看我的吗?”荷惠一把抱住母亲,点了点头。“妈,可不能把我当外人哪?”母亲的眼里饱含着几颗晶莹的泪水。“这,这,我可不能那么称呼你呀?我的荷惠啊,听说你也分在文成公司?”
“妈,我和志信商量过了,我们把您接到公司去,您不会不去吧?”荷惠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志信这孩子也想我去公司里看看?早些日子我多想去公司里望望他。只是他呀?从未讲过这样的话。还是我荷惠知道老妈子的心思。”赵老师也是故意试探地说。
荷惠故意一个人上前,把志信留在后边。志信这时走进门来,赵老师更是惊讶。“怎么你们都来了?这么巧?”“我昨天还在跟王阿姨说你也进了文成公司,会不会到我家来看看我?我在说什么呀?荷惠,你父亲还好吧?”赵老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她想她是不是说露了嘴?“是啊。是他老人家叫我专程来看看您呀?”“还惦记着我呀?还是当年那样厚道!”“父亲说他下个周去公司里住几天,让我问问您老人家是不是也去公司里玩玩?叙叙旧,拉拉家常?”老妈子的话闸子打开了。她说:“你父亲真是一位好人。那会儿,我遭罪,多亏他的帮肋。这些年,我也老想着他呢?哪能回报他的恩情。”话刚出口,她就想着收回,哪能当着儿女面前说疯话呀?!她心里想:人不被逼不会疯的。我真是疯了不成?上了年纪的人就不怕羞么?荷惠想笑,给志信递了一个眼色。志信接过话头:“妈,老伯好意捎信,您能不去吗?”
荷惠不让老人泡茶。她忙接过茶具。边泡茶边说;“志信得回公司检修线路,我陪陪您好吗?”赵老师说:“这怎么可以,志信也许久没回过家,天又晚了,赶明早点我们一起走吧?”荷惠哪里是叫志信回公司,她想的就是要老人答应一起去公司。她担心老人家不高兴会下逐客令。她给志信使了个眼色,志信一转身进了厨房。
房子里就只她们俩。赵老师还真以为她与志信的到来是一种巧合。她只希望她俩姐妹相处。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双方都在猜测着对方的心思。她望着荷惠能不高兴吗?过去是她的学生,现在更像。又像是自己的女儿。她很想问问姑娘对象了没有?她告诉她该找了。要不是今儿个与她的淘气儿子一起,她会问个明白。她只好把话咽了下去。荷惠呢?她一下子猜透了老人的心思。故意找个话说:“妈,您还记得我们读书那阵子吗?我早都喊您赵妈了。只是班上那调皮捣蛋鬼笑我与志信的事。还是您发的脾气。我可从未见过您发火呀?您真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好老师。那时候,我们多不懂事。是吗?”老人家一听乐开了怀。不住地打量着荷惠,不住地点头:“我那时候就觉得你有出息。我乍不把你当女儿看待?那也是冲着我说的,他们把话气我,以为我没法。那也是我管教不严留下的笑话。”“都是孩提时代的事,想起来也有趣。挺好玩。干吗那么认真?!”“你提那个学生时代,我宠坏了志信。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有责任没把他送进大学。这会他也会只当个工人。这会儿你们都该有一个家,我还说这些做什么?”“妈,我和志信合适吗?”荷惠试探着问,也挺害羞。
“荷惠,那只怪我养了个不成器的东西。荷惠,你的前程远大着呢?”她的语气却十分缓和。
“妈,我并不这么想。女人的幸福不是这些。我说了您别难过。志信的父亲要是与您感情好,要是还有这么个家?会扔下您母子不管吗?人,不在乎地位那东西。感情凭那东西靠不住。我最瞧不起那种人。不把女人当人看。什么时候说变就变,变得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人心一变,比云彩还飘得远,让你拽都拽不住。志信,我了解他。他最重感情。那些年,并非是他学习不努力,他心里老是怨恨他的父亲。他的心里乱极了,只怪他把握不住自己的情感。这倒是真的。”
她想不到荷惠有如此的眼力。她想: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怨恨自己。那时候,年轻。年轻人心血来潮。尽是干蠢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时候,只看重他的文采,没看准他的人品。也是后来情势所变。老了之后,他也懊恨,又有什么用呢?“荷惠,我总担心你与志信走不到一起,我是为你们俩的幸福着想。我一辈子受的就是这种罪。感情这东西就怕惹不起?!”“妈,你就别这么说吧?也别那么想。许多事过就过了,别把她放心上,会伤着身子。当年我爸妈感情甚笃厚。可我妈也走得太早。这些年我爸也怪孤独的。”
“是啊,你爸是有些孤独。老人家最怕的是孤独。有你这样的好女儿,也就不那么孤独。”
她是怕心思让年轻人看出来。想不到这会儿老了,一谈到爱情,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爱情,还真有那么甜蜜的感觉。
那一天,李局长为荷惠与志信举行婚礼的时候,他见到赵老师与荷惠的父亲更是感情融合。他与赵老师原来也是同学。对赵老师的婚姻一本全知,他与她那时也有过一段感情的纠葛。他可是最先退出。想不到这会儿竟是这么个结局。他的心里充满着酸楚又有谁知?他还得为两对新人送去一声声祝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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