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梳妆台前，母亲正为我梳妆。母亲说：“你是卫国第一美男子，随时都应该注意自己的仪态举止。”我惊愕地看着母亲，“我是卫国第一美男子？”我问。母亲说：“然。从你呱呱坠地到咿呀学语，众人赞你貌美之声便不绝于口。”我不相信母亲的话语，挣脱她为我梳妆的手就往外跑。我奔出房间，要出去证实母亲的讲话。当我刚刚出现在自家门口之时，门外过路之人便聚了拢来，他们水一样围住我，口中不断大叫“玉人”、“玉人”。我问侍卫何为“玉人”，侍卫说“玉人”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不禁惊叹，为何我就生得这样巧夺天工？为了进一步证实众人之说，我随侍卫挤上了街头。不料众人立即驻足，男人们都发自出于内心的感叹，女人们更是叫嚣“非我不嫁”。我终于相信母亲没有骗我，我确是卫国第一美男子。不过这又有用什么用呢？我真不明白。我在人群中举步维艰。最后，我的爷爷——晋国开国元勋卫从宫中派出一支军队，才把我从人群中抢出。回到家里，我的爷爷便夸我相貌超凡，有玉树临风之范，将来必出人头地。而我的舅舅——王济则说：“外甥，你就像珍珠一样夺目生辉，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感到自惭形秽，深感自己暗淡无光。”

那年，我不过五岁。

尽管我貌美绝伦，天下无双，但我丝毫也不为之振奋。我讨厌虚饰的美誉。我喜欢追求一种心灵的止境。

六岁那年，我结识了一个叫谢琨的孩子，后来我们一起学习。我们问我们的老师乐广何谓梦也。老师回答，梦就是心中所想。我说，精神和身体都没有接触到的事物也会跑到梦里，怎么能说是心中所想呢？老师说，还是有因果联系的，你什么时候梦见自己驾着车子进了老鼠洞，什么时候梦见自己在吃人肉呢？谢琨若有所悟，而我仍是不解要领，我又不断向老师发问，最后老师忍无可忍，发怒道：“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于是老师拂袖而去。我看着老师离我而去，黯然伤神。后来父亲又为我请了几个老师，但他们对于我没完没了的问题都大感伤脑，于是都像乐广老师一样拂袖而去。尽管这样，我对学问的追求还是没有停止过。

有一天，我听人说城南有一隐士，此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于是我便出了城去拜访他。那人性情孤僻，不喜生人，但听说我便是那天下第一美男子，怎么也给了我个面子，与我盘膝而谈。我们谈得非常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我在他那里住了几日，于一天夜里才依依别去。我回到家中，此时家园荒凉，黑暗无光。我点燃一支蜡烛，惊见满地尸首。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宫廷政变，我一家九口皆被牵连，全被诛杀。

那夜，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在佛前失声痛哭。

那夜，我逃出那个叫洛阳的伤心之地。

我来到那位隐士那里，请他为我出策。他写了一封密信，递与我说：“你到豫章去，把此信交给王敦将军，他看了信之后定会收留你的。”于是我星夜逃往豫章。

我去见王敦的时候，他见我生得玉树临风，知我是当世之“玉人”，又看了那封密信，对我顿生怜悯之心。他盛情款待了我，并让我安心住下。在他那里，我见到了昔日的同窗谢琨。谢琨悄然对我说：“王敦野心勃勃，一心要独霸天下，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我又决定随谢琨逃往建业。

我们在第二天不辞而别，风火赶往建业。

在路上，谢琨说：“关于你的美貌传说早就飘荡在建业的大街小巷，现在你就要光临这个城市了，一定会让这个城市心旌动摇。为了避免麻烦，你还是化装进城吧。”于是在谢琨的帮助下，我化了装。尽管这样，我还是被守城的士兵认出来了，毕竟我美貌的光辉无可抵挡。很快，我到建业这个消息便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都说我的到来令这个城市蓬荜生辉，他们一定要一睹我的风采。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街头。当我抬头看路的时候，无数只眼睛便箭一样向我射来。穿上了节日的盛装的女人们更是疯狂，她们像水一样将我围住，一个个不断向我抛眉弄眼。我看着她们，面容渐渐憔悴。最后我头一低垂，身子一歪，便倒下去死在了建业的大街之上，留下一段“看杀卫芥”的传世之典。

我在死后进入了西方极乐。我在那里见到了佛祖。

“貌美也是一种错吗？”我问。

佛说：“何出此言？”

“为何我因貌美而死？”

佛说：“你太在意他人对你容貌的看法了，你若坦然视之，怎能被人用眼光看死？”

我无言以对，若有所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