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伤口检查,姚桃依然紧闭着双眼。十天了,她还是不能正视双乳被切除的事实。
大约四个月前,姚桃来医院检查,我接的诊。那天,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纱裙,面色忧郁的躺在诊室的病床上。初秋的阳光透过窗薄薄的浮在她秀挺的胸房上。而当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乳腺癌晚期。需要尽快做双乳切除手术。
“可以推迟吗?再有两个月我要结婚了。我想做一个完美新娘。”她修长的双手微微的发抖。
我摇摇头。
十几天后,姚桃独自过来办理了住院手续。从她的病历卡上我知道了她叫姚桃,某中学的美术老师。
“姑娘这就对了,生命最宝贵。如果他爱你,他是不会在乎这一点的。”姚桃对我的劝慰感激的一笑“我也刚刚想明白了这一点。”
术后,姚桃除了不看自己的胸部外,表现的异常平静。常常的把头偏向窗子静静的望着天空。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在清早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了。在我正准备给姚桃解开绷带检查时,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位手捧玫瑰花的英俊小伙子。从姚桃瞬间溢满幸福的脸上我猜到了他的身份。我想我应该回避一下。当我转身的时候,姚桃叫住了我,要我继续。
绷带一寸寸打开,伤口一点点袒露,姚桃咬着双唇,目光却盯着小伙子的脸。当一切一览无余,空气瞬间凝固。泪顷刻布满姚桃苍白的脸。
回到医办室,身体仿佛被抽空了般虚飘,小伙子的脸、姚桃的眼泪、虬结的伤口像这窗外的秋雨阵阵让人心寒,滴滴砸的我心痛。这个可爱的女孩与我姑娘同龄,本该恣意的享受青春、爱情、美好、快乐,可她只能选择病榻。而她的病情又是如此的不容乐观,作为医生,虽尽力而为,却终也不能为她守住那份女人的完美和生命的美好,还要亲眼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慢慢的慢慢的消失——这就是残忍。
两多月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位英俊的小伙子,可以下床活动的姚桃把画室搬到了她独自的病房,其间的一幅名为《窗台上的鸟》的画作还在一次全国性的绘画大赛上获得了第二名。我为这个坚强而又赋有才气的女病人感到骄傲,而她不断恶化的病情让我心急如焚,但姚桃却为此很是淡漠,这让我有些不安。
窗外若有若无的飘着些雪花,只有穿过灯光的时候才可看到一点晶莹,但瞬间又隐没了。今晚我值班。
姚桃敲门进来,让我到她的病房去一下。那里没有开灯,两根蜡烛摇曳着柔和的光。当姚桃脱下病号服转身面向我的时候,我惊呆了:她的前身开满了灿烂的桃花!
两棵黑褐色的树身由两脚腕处向上茁壮的挺拔,枝枝蔓蔓在腹部交叉汇合而又各自向上开成一片。那桃花一瓣一瓣,开了展了,成朵;一朵一朵,紧了密了,成簇;一簇一簇,大了广了,成树;一树一树,没边没沿的,便成海了。在那一片粉色的花海中时有一片嫩绿。我秉烛细看,那花瓣,粉嫩鲜活,晶莹明媚,有的上面分明还滚着露珠,它们就像婴儿的眼睛纯净而充满希望。也许是夜雨吧,有花瓣飘落“地上”,但那落英依然生机盎然,水润晶泽,丝毫不见消亡前的自怜与悲悯,反而充满了对土地深情的眷恋。
姚桃羸弱的双臂舒展成枝桠,安详而美好的在烛光中站成一棵盛开的桃树,窗外的雪花已片片飞舞,而这室内满是春的勃然。
泪突然的奔涌而下。
“我的故乡有着蜜桃之乡的美誉。每到三月到处是盛开的桃花。我父亲说,我出生的头一天满院的桃树还绿芽芽的,可等到清晨我呱呱落地的时候桃花开成了一片云,父亲兴奋的大叫:我女娃是桃花仙转世,将来有福哩。就叫桃吧。”
“而我,却偏偏不喜欢桃花。因为它们太平常了,哪有城里的百合啊、玫瑰啊娇艳而名贵。而且它们的花期又是如此短暂,让人来不及欣赏便落花满园了。
“转眼又一个春天就要开始了。我突然想起了那开满乡间角角落落的桃花。回往自己二十来年的生命历程,我突然明白:相对于春天,任何形式的美丽都是短暂而平凡的。只有让心在春天灿烂的阳光下纯洁无畏的盛开,才是生命和美的永恒。”
“你看这里不但失去了女人的骄傲,也打破了爱情的美丽幻像,还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在以前的日子,它们是一条条来自地狱的蛇,死亡似乎才是肉体和心灵的归宿。可是,你看:今天,我让它们变成了美丽而灿烂的桃花。”
也从那天起姚桃的病情有了好转。
从此,我以为桃花真是她的守护神,坚强可以帮她渡过险关,医学可以为她创造奇迹。
可是,十天后,姚桃死了。
她没能看到今年盛开的桃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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